《梦外错何年》荼离

100、笙歌散后酒微醒（二）

　　又过了一周，苏晓海身上的疹子终于慢慢淡去了。最初是化为黑色的斑点，接下来颜色越变越浅，直至消失不见。随着皮肤恢复了正常，苏晓海的心情也大好起来。一天早晨，她在被窝里愉快地伸了个懒腰，从枕头边上拿过衣服来，正准备换上。忽然，她看见肚脐左边有个浅褐色的小小鼓包，一厘米长，三毫米宽，呈梭形。她挠了挠，不疼不痒，可是好像长死了，怎么也下不去。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头升起。她连忙脱下睡衣，对着镜子上上下下检查起来。果然，她又看见一个类似的鼓包，直径一厘米左右的近圆形，像是水痘，但摸上去毫无感觉，更像一个意外的伤疤。苏晓海无比忧伤地换好衣服，默默地走出房间去吃早饭。她觉得一个美丽的清晨就这样被自己的“新发现”毁掉了。这个疤会好么？她不知道，她只感到心里焦虑极了。
　　“怎么了，这么消沉？”凌涵空解下围裙，在餐桌旁坐下来，给苏晓海盛了一碗粥。她默默地接过粥碗，用勺子缓慢地搅动着，舀起来又倒回去，既不说话也不喝粥。
　　凌涵空腾出一只手，在围裙上擦干净，隔着餐桌伸过来探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莫名其妙地说：“不发烧啊……”
　　苏晓海忧伤地抬起眼睛，抿着嘴，眼神里满是愤懑和焦虑。最后她说：“……我刚才发现身上有疤。”
　　“啊？”凌涵空吃了一惊，“可他当时跟我说不会留下疤痕的呀……在哪儿？给我看看。”苏晓海咬着嘴唇，轻轻把上衣向上撩起一小截，指了指腹部那个小鼓包。凌涵空凑过来探头看了看：“你确定这个以前没有吗？唔……看不出是怎么回事……”
　　“还有一个，”苏晓海瞥见他询问的目光，犹犹豫豫了半天，终于脸红着说，“在大腿上……”
　　“好在不是很严重，而且衣服挡着也看不见的。”凌涵空安慰她说，“也许你是疤痕体质，所以生病容易落下疤……没关系的，我不嫌弃。”
　　“你不嫌弃管什么用，师兄要是不喜欢我了可怎么办……”苏晓海脱口而出，忽然意识到说了不合适的话，连忙住口。她小心地观察着凌涵空的脸色，只见他沉默了片刻，神色如常。
　　“如果会因为一两块伤疤就嫌弃你，这样的男人也不值得你喜欢。”他说。
　　苏晓海低着头。最初她爱上楚玉珩，没有任何可以言说的理由，可是随着时间加深，她越来越感觉到来自姐姐和姐夫这一边的不支持。也许没人知道，这个看似温顺内向的姑娘内心却有一股谁也不服的叛逆，越是不被支持，她越是不肯放弃，越是遭到反对，她越是不肯听话。她不喜欢听任何人的说教，即便有些话在后来会被时间证明为真理。因此可以想象，当她听见凌涵空说出这样一句话时，逆反心理充满了她的心和头脑——即使理性和感性同时告诉她，他说的是对的，而你自己明明也觉得受到了委屈。
　　她脆弱而敏感的自卑心理不允许她屈从于别人的说教而放弃任何原本由自己亲自做出的选择，即使挣扎，即使苦痛，她也要咬着牙微笑说自己过得很好。
　　“对了，景云刚才来信说倚梦阁分店遭到魔族一些不知好歹的家伙围攻，叫我们有空的话过去帮忙解围，你去吗？”凌涵空取出一张纸条给她看，上面龙飞凤舞的一行小字，苏晓海从字里行间仿佛能够看见景云那头金黄色的短发随风飘扬。
　　她笑起来：“当然要去，我的伤也好了，也该回去了呢。”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来到倚梦阁在朱紫国的分店。魔族烧杀抢掠，朱紫国都城不少无抵抗之力的小商铺都关了张。而收藏了不少古玩珍品的倚梦阁分店，自然成为魔族抢夺的一大目标。他们赶到时，景云和清格的六个弟子已经在店外与魔族对站起来。景云的一柄“四法青云”散发着温凉的杀气，震慑住那些几近丧心病狂的魔怪，一时间谁也不敢上前。
　　凌涵空立在街角处，拉弓引箭，连着几发将离店门最近的几只虎头怪射杀，随着几声惨叫，魔族乌合之众立刻乱了阵脚。“哼，今天来得真不凑巧，怎么大唐官府的景云也在！”带头的巨魔王不甘地抱怨了一句，大手一挥，“撤！”
　　“哟，”景云看见走过来的凌涵空，向他打了个招呼，又用亲切的眼神望着他身后的苏晓海：“晓海回来了？”
　　“嗯，景云师兄！”苏晓海愉快地和景云打过招呼，跑过去找苏晓弦。有个身穿鹅黄衫儿的长发姑娘和她擦肩而过，“哥！”独属于少女的甜美活泼声线随着风，不仅没有飘散，反而缠缠绵绵余音婉转。
　　下一秒钟，苏晓海听见那个这些天来无比熟悉的声音，惊喜地唤了一声：“浅华……”苏晓海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看见那人满脸宠溺的笑容，仿佛望着什么最最心爱的珍宝。她觉得眼眶有点热，长长的睫毛好像忽然具有了吸引泪水的功能，而嘴角却缓缓泛起笑意。
　　苏晓弦正在帮清格收拾杂乱的门面，忙得团团转。苏晓海站在原地，忽然觉得周围的世界如此陌生，明明都是熟悉的面孔，可是整个世界自行其是，她却像外来的陨石，那么的格格不入。
　　她努力抬起头，挤出一个笑容，钻进人群里，投入和大家一样的工作中。
　　天快黑的时候她只和苏晓弦告了别，趁所有人都不注意，默默地回到了普陀山。事实上，她也并没有刻意隐藏什么行迹，或许真是存在感不强吧，当她忐忑不安地一个人离开时，没遇到一个人惊讶地问：“这么早就走啦？”或者揽住她说声“再见”。她还曾经在心里设想了一下当面对这样的场景时自己该作何反应，可事实证明，她想多了。穿梭在人群中，竟像幽灵一般，没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