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月**曙

8、4（上）

　　第四章

　　“如果你还要屈世途的性命，就此停步！”
　　视线所及，便是云渡山三个字，素还真的脚步却硬生生停住了，背后传来虚弱的呼唤——
　　“素还真，你不要管我……”
　　深吸一口气，素还真仍是回头，果然便见屈世途被捆住，被押在最前面，一把钢刀正搁在他脖子上，刀上寒光凛冽。
　　“素还真，识时务者为俊杰。”
　　“素还真你……”屈世途脖子上的刀光闪了闪，他说了一句也不敢说了。
　　素还真无奈地看了屈世途一眼：“素某既已停步，还望阁下勿要伤及无辜。”
　　对方笑：“在下对百世经纶素来仰慕，祈望一晤。”
　　“前辈就在云渡山上。”
　　“还请素贤人引荐。”
　　素还真却不说话了，他看着屈世途，似乎在衡量这笔买卖是否划算。若是在别人看来，自然是划算的，不过是请一页书露个面就救下屈世途，可是屈世途知道，素还真是决计不肯求一页书的。素还真根本就是打算跟一页书死磕，屈世途跟他认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打算？若是他对一页书还有别的办法，当然不会行此下策，可事已至此，叫他再向一页书服软，是万万不可能的。
　　屈世途原本也没有要插手的打算，但如今此事关系到他的性命，他也不得不多说一句：“素还真……”他话音才落，便见素还真向自己望过来，微微皱起了眉。
　　屈世途心都凉了。
　　“阁下想逼一页书现身的目的，不过也是为了天下霸权，素某有另一建议，不妨一听。”素还真道：“杀了吾，既可除争霸路上的一大阻碍，也可逼一页书不得不出现，一举两得，如何？”
　　这话说出来，在场之人俱是一惊，皆吃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听素还真又道：“放了屈世途，素某随阁下处置。”
　　对方望了一眼一脸苍白的屈世途，道：“我竟不知，屈世途有此价值。”
　　“价值的高与低在于其在衡量之人心中的份量如何，素某愿意开这个价码，只怕阁下不敢接。”
　　对方思量半晌，突然笑了，亲自拿了刀走到屈世途身边：“你宁可用自己换屈世途，也不肯叫一页书现身，吾只能想到两种可能，一则，一页书不在云渡山上，二则，一页书不能现身，我猜得可对？”
　　“一页书前辈在云渡山，你我皆清楚，至于他能不能现身，何妨一赌？”素还真亦笑，丝毫不见紧张。
　　“好，我就跟你赌这一回！”那人说着，一刀已经往屈世途脖子上砍去，屈世途大叫一声，顿时倒在地上！
　　刀，斩下，人，却还活着。
　　只是拿刀的人，被一掌轰了出去。
　　“云渡山下，吾看谁敢嚣狂！”高亢的声音响起，在场之人神色数变，喜忧之色各不相同。随即，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战场中间，袍袖无风而自舞，一把拂尘轻扫，却挥出万军莫敌的气势：“一页书既已现身，阁下可依约放了屈世途。”
　　被一页书一掌击飞的人影此时已站定，心中却是又惊又惧，他原以为一页书定然是出了什么差错，才会避不现身，如今看来，非但完好无损，其功体比之传说似更上一层楼，不过一掌，却已让他内息紊乱，气流不畅了。
　　“百世经纶……果真非同凡响。”他强压住舌尖的那抹腥甜，道：“希望日后可共叙天下。”随即一摆手，爽快地带人走了。
　　见人已陆续离去，一页书并没有阻拦，他走至屈世途面前将他扶起：“你可还好？”
　　屈世途仍是脸色煞白，惊魂未定：“还活着……还活着……”
　　一页书见他能自己站起来，才松开手，然后看也没看素还真一眼，转身径自走入了云渡山。
　　屈世途走到素还真的身边，声音还在发抖：“我差点要被你害死了。”
　　“好友受惊了。”素还真说，眼神却不离一页书，屈世途在旁看到，唉了一声，在他肩上一拍，正想调侃两句，却见素还真突然身体向前扑去，屈世途伸手去扶，但他自己还没缓过神来，竟被带着一同滚在地上。
　　“你怎么了？”屈世途问，却感到扶在素还真胸口的手沾了一手粘腻，放到眼前一看，却是一手鲜红。
　　“素还真！”

　　素还真一路奔波伤口已经裂开，只是强撑着一口气与人周旋，如今却是再支撑不住，伤口崩裂，昏迷不醒。
　　待他醒来，已是夜深。
　　身下是木板床，只垫了一层薄絮，硌得腰背有点酸疼。素还真慢慢将自己撑起，胸口仍疼痛，已经换了新的白布此时又被浸出一两点血印子。
　　“别起来了！”屈世途的声音在屋里响起，他跑到床边，再将素还真按回床上：“自己是伤患，就不要勉强了。”他说完，又压低声音道：“一页书看过你的伤势，你内息太混乱，他先封了你的内力。”知道他想听什么，屈世途更加小声：“是一页书抱你上来的。”
　　素还真眨了眨眼睛，往门外望了一眼。
　　屈世途又说：“别看了，还在生气。”
　　素还真点点头：“吾知道。”
　　“……”屈世途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你们的事，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素还真又点头，屈世途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他能说什么，劝素还真？他心意已决，宁愿死也不肯向一页书说句软话，哪里劝得住？劝一页书？屈世途想想心都在抖，他也没那个胆子去劝。
　　素还真实在是……
　　欺人太甚。

　　到了第二天，一页书终于出现在素还真房内。当时屈世途正在一口一口喂素还真吃药，突然就觉得天气冷了下来。回头看到一页书，立刻话都不会说了，结结巴巴地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躲出去。
　　屋子里只有两个人，素还真看着一页书，看得很认真。他有大半年没见过一页书，将记忆与真人比较，觉得他似乎比记忆里要瘦些了。
　　一页书见他眼神，冷冷地哼了一声。
　　“前辈。”素还真说。
　　可是这个称呼却让一页书自以为平静的怒火陡然升腾：“不敢当！”
　　素还真沉默片刻，从善如流：“一页书。”
　　“你！”
　　“吾如何呢？”
　　一页书望着他，恨恨咬牙。面前之人若是他人，杀了也便杀了；身在此境的又若是他人，就算未能下杀手，总还能有其他出气的法子。偏偏，站在面前的是素还真，站在此地的是一页书。
　　一个不能杀，一个又不屑用鬼蜮伎俩折磨人。
　　此时，就这么一坐一站，远远对视，却又完全无从解开这个结。
　　终于，一页书闭了闭眼，平静了心绪，开口：“你可有何话要说？”这个结若是要解，他愿意放下恨意，做个破冰的人。
　　然而——
　　“前辈想听什么话？素某知错，万分后悔？”素还真勾了勾嘴角：“前辈，你果真还是不明白。”他说着，放松了身体，倚在背后的靠枕上。如今的情形虽与他猜测不符，却也比他所想要好得多了。
　　说到底，还是一页书对他太过心软了。
　　“前辈明明可以杀了吾，却还是放过吾，就算素某做了那样不可原谅的事，前辈也愿意从大局出发，放吾一条生路，更有甚者……为吾护航。”他说着，忍不住又绽出笑意：“前辈真乃宽宏大量。”原是感激夸赞的言辞，从素还真口中说出，竟生生地被他说出讽刺的味道。
　　“够了！”一页书拂袖怒道：“吾对你宽容，并非是让你借吾之宽容得寸进尺。”
　　“前辈既然觉得吾在得寸进尺，又为何宽容吾呢？”
　　“很好。”一页书点头，声音绷得很紧，好像马上就要爆发出来：“你既然一心寻死，难道还没有机会吗？”
　　素还真看着他，好似非得把一页书逼得动手杀他，非但没有住口，反而挑衅般得说：“前辈真能狠心？”
　　一页书身体猛地一抖，连着说了几个“好”字：“你可以看看吾是不是狠得下心。吾说过你能亲自上云渡山吾就救你，但没说过其他人长留此地，屈世途即刻离开云渡山，吾倒要看看，你在云渡山过得有多舒坦！”
　　话音才落，便听门外屈世途的声音响起：“一页书啊，素还真这个样子怎么能没有人照顾呢！”原来他虽躲出门去，却没有走远，一直在门外偷听，听到这里终于沉不住气，开口为素还真求情。
　　一页书眼睛瞄过来，屈世途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心里苦笑，但表面上还是维持了镇定，只轻轻咳了一声：“一页书啊，我知道你生素还真的气，可他做的事虽然过分，总不是因为要害你，而是因为爱你……”
　　“住口！”一页书厉声打断他的话，他气得浑身颤抖，狠狠瞪着屈世途。屈世途被他吓到，又缩回门外，一页书虽然威严，可也从来没有这样对他生气过，他可不像素还真不怕死，连虎须也敢捋。
　　素还真暗叹一声，开口为屈世途解围：“好友，你下山吧。”
　　这一回，屈世途没再坚持，飞快地点了点头，一溜烟地跑了。
　　见屈世途离开，一页书也不想再与素还真单独相处，头也不回地走了，素还真望向洞开的房门，无奈地道：“好友……你跑得也太快了……”说完，扶着床柱起来，一步三晃地去将门关上。
　　想来，这段日子是不会好过了。
　　话虽如此，素还真却弯了嘴角。不过才挂上笑脸，却扯动了胸口的伤处，立刻疼得脸色发白，他靠在门上，捂住了胸口，想到将来这段日子的生活，微笑终于变成了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