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月云霜曙

7、3（下）

　　“你要我救素还真？好，只要素还真走得来云渡山，我就救他。”
　　屈世途闻言神色一变，以素还真如今的状态，连离开藏身之处都困难，何况要他亲自来云渡山？这一路上凶险万分，一页书分明是刁难他。可是一页书话既然放出来，就绝无收回去的道理，这一趟，恐怕必须要素还真亲自来了。
　　一页书不再开口，屈世途知道再求也没有，愁眉苦脸地回到了之前的藏身之地。他这一路回来，比去时排查要严密得多，大概是云渡山外死了两个士兵的事被知道了。
　　回去之后，素还真仍还昏迷着。屈世途虽并不是顶擅长医术，但素还真的伤势他还是看得出来。外伤虽然凶险，他自信还能医治，内伤纠结，却是一点法子也没有。若非内伤如此沉重，素还真还能自行调息，好比上一回受伤，虽也重，但他昏迷之时，身体会自发地疗伤，这一次，却是连自行疗伤都做不到了。
　　他体内两道真气相互抵触缠斗，必须要有一名武功高强之人助他调息，才能使身体自行运转，这个人，自然是非一页书不可。一页书武功高强自不必说，何况，素还真体内两道气劲，其中便是一页书所留。
　　屈世途为素还真将血浸透的纱布换下，又重新上了药，换药的时候扯到素还真的伤口，尽管还在昏迷当中，素还真仍是疼得一阵发抖。屈世途只得更加小心。
　　上完了药，屈世途除了等素还真清醒，别无他计。
　　叶小钗在多年前已经被素还真劝去退隐，如今这情形，恐怕又要把他找出来，至于其他人，一时也不知要去哪里找。屈世途想着，这事还得尽快才行，素还真的伤拖不得。
　　见素还真一时还醒不过来，屈世途虽是万分不愿，也只得再出门一趟。
　　寻了叶小钗与他一同回来时，素还真竟然已醒了，他捂着胸口，正要从床上爬起来。叶小钗原跟在屈世途身后，见状，立即冲过去扶住他：“啊！”
　　素还真抬起头，见到是他，虚弱地笑了笑：“叶小钗……你不必……”见叶小钗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也知自己这情况，叶小钗是绝计不会不管他的，只得笑笑。
　　屈世途走到床边来，将一页书的话说给素还真听。素还真默默听完，按了按胸口的伤处，露出一个苦笑。
　　“素还真，你倒是说怎么办。”屈世途问。
　　素还真摇摇头：“前辈他是不想见吾。”
　　这半年来素还真与一页书关系如何，屈世途当然看在眼里，他心里有些猜测——会让一页书这般生气，而素还真毫无辩解的事突然是何，而只要想到可能的原因，屈世途就觉得眉心直跳，完全不敢继续猜测下去。屈世途沉默半天，还是劝慰道：“什么事都有解决的办法——这不是你一贯说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向一页书道个歉，保证不会再犯……他毕竟还是……还是不想看着你死的。”
　　素还真点点头：“吾若道歉，前辈再是不愿谅解，为了大局着想，他也不会放任吾去死。或许对吾冷淡，只是时日再长一些，他再冷淡，也会有稍许热度，就算无法同前般交心，白莲之路，梵天护航……却是不变的。”素还真笑：“你想说的，是这个意思？”
　　屈世途赶紧点头。而素还真却只冷冷地看着他：“可惜……吾不愿意。”
　　“素还真！”
　　“吾不会向他道歉，吾有错，愿以性命弥补，却不会向他道歉。”素还真说，平静得如一潭死水：“这半年来吾不见他，不是因为素某心怀愧疚，只是因为，吾若再见他，只怕会忍不住重蹈覆辙——吾从来不想伤害前辈，却忍不住伤害更深，如果再让吾继续下去，吾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吾……停不下来。”
　　屈世途头皮都要炸开了：“你不要任性！”
　　“你觉得吾只是任性吗？”
　　“……”
　　“你一向都有分寸。”
　　素还真点头：“是啊，吾有分寸。素某还不想死，自然得有分寸。”屈世途听得心里又是一紧，只见素还真沉默片刻，道：“吾这个样子要是直接去云渡山，路上就会被杀，如今得有人引开敌方注意，吾才能有机会混过去。”他说着抬起头在屈世途与叶小钗之间扫了几眼：“吾有一计需要两位配合……”

　　素还真将事情交待完，屈世途与叶小钗对视，重重地叹了口气，叶小钗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
　　“我若是死了，记得来为我收尸。”屈世途说。
　　“哈。”叶小钗虽是笑着，眼神却也十分沉重。
　　素还真的打算是由屈世途先行出面，将众人眼光引在他的身上，再由叶小钗带素还真离开此地。此地离云渡山不算远，半日即可抵达，只要撑过了这半日，上了云渡山，自然再没有人敢来云渡山上捉人。说来不过数语，却是凶险万分。屈世途现身，对方要找素还真，应该一时不会对他动手，他将敌人的注意力拖得越久，素还真也就越安全，但是同样，他的危险性也成倍增加。
　　在素还真面前，屈世途自然是拍着胸脯保证，这种事他做得熟，绝对没问题。几人又将后续事情商定，屈世途将三人妆扮一番，才先行上路。他要离开此地一段距离再暴露身份，而且还得做得天衣无缝，不可太过明显。待屈世途走了约半个时辰，叶小钗才动身。
　　事情开始进行得很顺利，可是行至中途，叶小钗发觉自己被人跟上了。来人意图并不明显，想来亦是无法确定他的身份，兼之等待援军。叶小钗并没有立即动手，反而是背着身后的人开始绕圈子。
　　身后跟踪之人紧紧跟着，只作监视，却并不动作。
　　绕了些路之后，那边大概是终于得到确切消息，屈世途那边的意图已经暴露，跟在叶小钗身后的人终于现身，气氛立刻紧张起来。叶小钗察觉到之后，毫不犹豫，立刻使出轻功，一下子就将跟着的人甩出一截。但亦有人紧追而上，同时从四周传来嘈杂的人声，看来派出的人不少。叶小钗不为所动，只辨明了声音最为稀疏的方向奔过去。
　　包围圈还没有完成，叶小钗刀剑齐出突破此地，片刻也不敢停歇，然而毕竟是被阻过一阵，身后之人追得越发近了。
　　但叶小钗认准了一个方向就不改变，因速度差距，后面能跟上的人也越来越少，最后只有三人跟上。这三人都是高手，三人配合，将叶小钗拦了下来。
　　“叶小钗，已经到了这一步，就不必再跑了吧。”其中一人说道：“你的身份已无隐藏的必要，我们也知道你背后之人就是素还真，还是现出真容吧。”
　　叶小钗打量了一番这三人，没有动作。
　　另一个又说：“放下素还真，留你一个全尸。”
　　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些。

　　而此时，在云渡山外围。几名士兵懒散地围坐在一块吹牛聊天。他们被指命派在这里阻止任何人接近云渡山。其实嘛，真正厉害的将领都已经出去了，留下的几人只能做做样子，不过谁都知道，主上派下了天罗地网，他们要等的人是怎么也不可能会来。
　　几人正在说起昨天夜里赌场的风云，其中一个提议玩玩色子，赌个酒钱，纷纷响应。
　　一个柱着拐杖的老头子路过，看到他们在赌色子，也好奇地凑到一边看，他身体不太好的样子，时不时咳一两声，不过因为他也会出手下个注，几个士兵也没人赶他。老头子手气不是太好，输了好几把，咳得更大声了。其中一个士兵说：“大爷，身体不好就回去待着，跑这山上来干什么啊。”
　　“老头子没事干，随便逛逛，陪着你们乐呵乐呵。”老头说完，又从兜里摸出三枚铜板：“继续继续。”
　　他们这一把正要开，突然跑来了一个小队长似的人物：“上头计划有变，素还真可能来这了，都别赌了，四处看看去！”几个人抓了钱一哄而散，谁都知道上头对这事的重视，可不敢疏忽了。
　　刚刚跟老头说话的人留了下来，他正好被派着守住这附近，一边将东西收好，一边说：“跑什么跑，就算看到素还真难不成还打得过不成。”他说完，对着还站在一旁的老头说：“大爷，我看你还是换个地方转吧，这里不安全。”
　　老头笑眯眯点了点头，走了。

　　“叶小钗，还不束手就擒！”
　　叶小钗抹去嘴角的血迹，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十分利落地将背后之人放在身前。他这样做反而让另外三人一时摸不着头脑，其中一人低声对同伴说：“不太对劲。”他们在追的时候已经感到奇怪，按说叶小钗是要把素还真带去云渡山，可一阵追逐下来，他们离云渡山是越来越远了，何况叶小钗又是这番态度……
　　这人一道剑气往地上的人砍去，叶小钗竟然动也不动，他的举动让三人心里更加没底。地上之人身着宽大的斗篷，这一道剑气并没有直接打在他身上，只在身旁划过，剑气掀过，将他头上罩的斗篷掀开，露出了下面的真容——竟然是一个假人！
　　“不好！”那三人一见斗篷下并非素还真，立刻知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再也顾不得叶小钗，马上往回赶去。

　　士兵看到老头走的方向，冲他叫道：“大爷，走反了，那边走不得！”
　　老头也没回头，只呵呵笑了两声，说：“老人家随便逛逛，你自己忙。”
　　“哦……”士兵眼睁睁看着老头继续往前走，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一时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劲。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赶紧追了过去：“大爷！那边去不得！”却只见那老头行动突然灵活了，一眨眼竟然已经跑出去好远，士兵揉了揉眼睛，才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什么，愣了一愣，赶紧大叫：“快来人啊！素还真在这里！”
　　他虽然叫了出来，可是人才刚刚散开，又岂会这么快再聚起来，何况在场的都是些武功低微的下层士兵，哪里真敢去拦素还真，是以都不积极，好半天才稀稀拉拉聚了十来个人。这时候素还真都已经没影了。
　　他柱着拐杖，捂住已经裂开的伤口，勉强提劲，已经去了他半条命，这时候别说来个高手，随便来个普通人动动手指恐怕都能捏死他，只希望能再撑上片刻，让他上云渡山。
　　急急奔走，素还真失血过多，只觉得眼前已经开始模糊起来。这一回他故布疑阵，让屈世途与叶小钗分头行动，引开大部分兵力，只自己一个人上山，对他的伤体来说，实在是勉强了些，但除此之外，他也别无他法。对方定然会盯住屈世途与叶小钗，若不是独自上路，恐怕早已被拦在了路上。
　　不久，云渡山的界碑终于出现在素还真的眼前，素还真一时激动，再提真气，往那边奔了过去。
　　“素还真！”
　　这时候，从他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如果你还要屈世途的性命，就此停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