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同人][苏兰]心悦君兮》素紫兰书

3、情不知所起（下）

　　日出扶桑，暮入细柳，流光易抛，岁月悠长。九百年，弹指挥间，朝代更迭变换，不知今是何世。
　　他从玉衡中醒过来，他认识的第一个认识风晴雪，他拽着风晴雪的衣角说：“晴雪姐姐，长大以后我要娶你。”这样的日子，知道他第一次喊：“晴雪。”，他的故事至此结束。
　　像是坚固的堤防裂了一条小缝，水源源不断地从中流出，而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势不可挡。曾经的记忆在每天夜里以梦的形式一一展现，逼着他接受以前的一切。
　　百里屠苏第一个想起的是风晴雪，接着是襄铃、尹千觞、红玉，家乡的小婵，天墉城内有师妹、师兄、师父，跟在自己身边的阿翔……
　　纵使已想起了这么多，但心中依旧是空荡荡的，还差点什么，还差点。
　　直到一天夜里，百里屠苏在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眼神空洞，他惊慌失措地喊出：“娘！”与此同时，他似乎听到自己心脏“噗”地被撕裂，有鲜血慢慢流出。深刻的伤口，痛得他蜷缩成一团。
　　背后的人温柔的将他整个人抱入怀中，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像每次睡觉之前那样哄他入睡，这显然很有效，百里屠苏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应该结束了，坠入睡眠前一刻百里屠苏想。
　　果真那晚他没再做梦。
　　往后也再没有这样的事情，所有的回忆到此为止，但百里屠苏愈发的沉默，他看着桃花谷前那两个对望的稻草人，虽然不是很像，但他知道，其中一个是他自己，至于另一个，一身蓝青色布衣，对着他傻傻的笑……百里屠苏费尽心思，都无法从记忆里挖出这么一个人。
　　韩云溪的年龄，百里屠苏的表情，风晴雪站在远处，放开攥紧的双手，在衣袖上留下一道抚不平的折痕。
　　看久了那两个稻草人，就像是着了魔，眼前时时浮现一片青色，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有什么要钻出来。百里屠苏再一次将记忆翻了一遍，没有，还是没有。这个不存在记忆里，却伴随每次心跳、每次呼吸浮现在眼前的青色，到底代表了什么？有一个名字明明在嘴边，始终不曾出口，真是快疯了。
　　日复一日，百里屠苏的生活有了规律，白天，坐在河边发呆，晚上，由风晴雪哼歌哄着睡觉，等到身旁的风晴雪气息均匀，也就是她睡熟后，自己又慢慢睁眼。反正连做梦也无法知道那人的名字，没用的事就没必要做了，更多的是，不甘心。
　　有一次，风晴雪像是再也受不了了，紧紧拽住百里屠苏，声音中带着哽咽：“苏苏，我告诉你吧，你不要在自己一个人闷想了。”
　　百里屠苏毫不犹豫地摇了头。他还没做好准备——每当嘴边要跳出那个名字是，他的心脏不只是裂了一条缝，而是要从中生生割开，一分为二，那名字才能冒出，这样的疼痛他很难确定是否有力气承受得住，上一次忆起韩休宁时就已经那么痛苦；更何况，如果是让别人告诉自己而不是由他自己将这个名字挖出来，他直觉觉得会让自己后悔很久很久——会久到一辈子那么长。
　　日日夜夜的迷惘，不是没想过放弃，既然记不起，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或物了吧，有时候会这样想。但是这不是自己说放弃就可以放弃的，要怎样才能抑制住心跳时的疼痛？要怎样才能让眼前不自觉浮现的青色消失？每每想到放弃，仿佛连灵魂也会随着死去，没有这个名字的人生，就不是百里屠苏的人生。
　　终于，他有了剖开心脏的勇气：这个名字不是不重要，反而是很重要很重要，不然他不会被自己藏在自己心里，找不回就如行尸走肉。
　　是的，有些人不是从记忆里挖出来的，而是从心里挖出来的。
　　要剖开心脏，找到最柔软的地方，在小心翼翼地剜出来，捧在手心里，以血呵护、以命相报。
　　哪怕这过程鲜血淋漓，总好过终日迷迷茫茫、失魂落魄、焦虑不安。
　　做好这一决定后，百里屠苏不再不知所措，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心里的种子自己发芽，充满了好奇、着急、微微的喜悦地等待着。
　　夜里，他再一次睁开眼时，他看见的不是一片青色，而是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老人。
　　雪白的头发披在肩上，被时光刻下些微痕迹的面容，趴在书案上呼吸平稳，应该是睡熟了。
　　这么安详、平静，百里屠苏不受控制般地走进他，手指一寸寸抚上他雪白的发、细细的皱纹。
　　百里屠苏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里传来的心痛，那是与梦中见到韩休宁完全不同的。自己一点点的剖开心脏与外来的伤害的确是不能比的。钝钝的，一寸寸，却不愿停下，因为就算再痛，都是心甘情愿，所以不会害怕，不会躲避；因为另一种更大的得到的喜悦，在麻痹剧烈的痛苦。
　　终于有一瞬间，在自己还恍惚之时，在自己还等待之时，一个名字从心里冲了出来，连咬紧牙关都不能阻挡，只能任由它自唇边逸出：“方……兰……生……”
　　三个字，引出的是一段早已谢了的姹紫嫣红，从一开始翻云寨初见，自己对他说：“闭嘴，很吵。”命运开始纠缠。从时间长短来说，他参与到自己生命中的时间实在太短，短的可以算是一个路人甲，偏偏是这个路人甲，偏偏是短短的一段交叉纠缠，却扯偏了自己整条生命线。
　　一眨眼，眼前的方兰生已经不见，但是百里屠苏人生中的方兰生已经回来。
　　原来不是记不起，从来都没有遗忘，有何来的记起。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呢？不知道。
　　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喜欢他的呢？应该是在玉衡里。只有一魂一魄，就有时间去细细回想所有的事情。方兰生会在见第一面时叽叽喳喳自来熟，会想一个晚上就为了开导自己，会在自己的注视下脸红着撇过头，会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时上蹿下跳，会一边和阿翔斗嘴一边卖上好的五花肉，会认认真真为受伤的自己煮一碗粥，会在最后时刻依然想要伸手留在自己身边。
　　四十二年的时间，足够长，足够他想明白很多事。等到他想明白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喜欢方兰生喜欢到很深很深的地步，喜欢到了爱的地步。所以才会万分谨慎的把他放在内心最柔软处，想起一次便心痛一次，好好保护，细细感受。
　　方兰生六十岁大寿那天早上，他惊异地发现自己居然站在玉衡之外，脱离了束缚。他不认为是自己受够了惩罚老天大发仁慈，于是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往玉衡里看了一眼：果然，现在的这个自己，应该是强大的意志力与过于想念方兰生而产生出的一个幻象，假想自己离开了玉衡，假想自己可以自由行动……那么，能不能假想自己去见一次方兰生？
　　那天晚上之后的日子，有时想起自己前一段时间因找不到有过方兰生的人生而产生的焦虑和害怕，会暗暗笑话自己。
　　一开始就错了方向，方兰生之于他，从来不是记不起，而是忘不得。
　　方兰生不是用来放在记忆里的，他不是过去，不是一段回忆，它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轻变淡。他是自己每一次心跳时隐隐的疼痛，是每一次呼吸时再现的画面，融成血肉、深入骨髓。
　　记不起，不过是抛在了时间的身后，会罪过，会愧疚，会怀念。
　　忘不得，那便是绕住自己性命的一条红线，终生扯不开，纵然会痛彻心扉、纵然会心力交瘁，就算此生了结，依然会将他带入自己的轮回。
　　而与方兰生的“秘密见面”，除了他自己不再会有人知道，他将它一共封入内心最柔软处。从今天起，他要学着不再一个人沉默，学着多说说话，学着闲时看书练剑，学着安然度过每天。他身边还有一个风晴雪，兰生想也是不希望成为自己生命的负担。
　　这一世，他要做的事是陪着风晴雪、陪着这个为了他流走九百年的女子，陪她看遍天涯海角也好、陪她守在桃花谷度过云舒云卷花开花落也好，他这一世给了他。
　　虽然风晴雪容貌不曾发生一点变化，但在他眼里，他在一天天变老，就如他在一天天长大。她的恩情，他唯有用这一世的未知的几十年来回报，他会对她无微不至，会敬之如宾，唯唯不会像一对相爱的夫妻那样。风晴雪在他心里已经更像另一个韩休宁，神圣高洁，不可抵触。
　　从前自己那么急不可待的靠近风晴雪，也是因为她带给他所渴望的母爱般的包容与温暖，自己希望与她共走江湖，就像是孩子想一辈子依靠在母亲身旁。就像他之前说的，他待在玉衡里的时间足够长，足够自己想明白很多事。
　　作为韩云溪，他喜欢的时小婵，敬爱的是韩休宁；
　　作为百里屠苏，他爱的是方兰生，尊重的是风晴雪。
　　风晴雪也会知道，她喜欢的世百里屠苏，而没有方兰生的百里屠苏不是百里屠苏。
　　某日，风晴雪读到一段话，先只觉得感慨缠绵，细细一品过，便是心痛神驰、恍惚不已，偷偷避过在屋外练剑的百里屠苏，忍不住哭了。情深至此，自己又以何立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