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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家国论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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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你是笨蛋么」
在我面前是双手被铁链束缚在头上赤裸着上身的阿丁,已经变成碎片的衣服不足以遮挡住黑褐色的肌肤,尚未完全发育的胸膛上躺着几道血痕,血水与汗水在紧绷的肌肉上勾勒出了别样禁忌的味道。
我穿过地下室幽暗的房间,无视布满整个空间中如同蜘蛛网一般的铁链和地板上奇异的魔法阵走到少年的面前,凭空的甩出一块足以遮挡身体的麻布。
「咳……总之,你先把衣服穿上……」
「不,这种情况下不应当先把我的束缚解开吗?」
诶?我所认识的阿丁是那种会在无意识之间露出如此勾引人的表情的家伙么?
不,应该说……我所认识的阿丁是能够这么熟练运用吐槽的人么?
虽然房间里遍布着我所不熟悉的法阵,但是我并不认为有什么魔法能够让一个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转变性格。
「啊,不好意思,是我不好。」
我的眼睛不知道该看向哪里,于是只好一边向地面看去一边走向阿丁,但是……喂喂,说好的少年漫画里只会爆上身不会爆下身的设定呢?为什么阿丁的下着也变得和埃及的遗迹一样看起来似乎只要稍稍一碰就会解体啊?
话说回来,这种被绑在祭坛上当作活祭品一样的工作不是都应该由女孩子来承担么?就算是我能够接受,现在的画面也一定给想象力丰富的读者带来了很大的困扰吧。
「只要把手上的束缚切开……」
束缚在阿丁手上的部分是用皮革制成的,我从腰带上抽出军刀朝着阿丁的手腕划去。
「唔……」
就在闪烁着寒光的刀刃即将接触到皮革制成的刑具的时候,阿丁稍稍侧了侧身子,也因为两人过于贴近的原因,阿丁的身体就这么和我撞在了一起。
不对不对不对,我究竟在动摇什么啊?
「你在躲我?」
我稍稍拉开了距离,望着眼前仍然如同阶下囚一般形象的阿丁。
「还有,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明明叫我『主人』,却说我是笨蛋?」
「你……没有看我留给你的字条么?」
听到对方这么说,我稍稍皱起了眉头,努力回想了一下。
「哦,你是说这个?」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张莫名出现在我的房间里的E国文字写成的纸片。
「因为手头没有翻译文字用的机器,我能用的翻译术式全都是口头的,所以就无视了……嗯,有什么重要的么?」
「不,没什么,对主人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反正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阿丁默默地低下了头,让我真正的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是我从他的眼中并没有看到之前在我即将杀死他的时候的那种求生的渴望。
「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
「警告,」阿丁淡淡的说道,「『请在今天中午之前尽快撤离E国。』」
这算是哪门子警告,明明已经是恐吓信了。
「什么意思?」
阿丁露出了一个略带轻视的笑容……啊,说真的,在他失踪的这十几个小时里究竟接触了什么啊!那个让我忍不住伸出援手的可爱的男孩子究竟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还不明白么?我的临时主人……」
啊,重音竟然放在了临时二字上,果然……之前的印象都是装的么?
「原本就是因为你救了我一命,所以我才会给你留下那个字条的。但是,看来果然临时主人你因为不相信真神所以没有那样的缘分吧?所以,既然如此,主人如果愿意的话就在这里多留一会儿吧。至少,作为无信者的你也能稍稍的看到一点点真神降临的姿态。」
「真神降临……」
这是E国的历史中,在全世界的传说中,仅仅出现过两次的超大型灵灾。第一次的出现是E国的诞生,第二次的出现是在2000年前,E国受到侵略的时候……
发动的条件不明,术式的原理不明,甚至连术式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都不知道,因为在历史中只是这样记载着——「真神降临,那样的神威不是凡人所能窥见,正因如此,E国之国威将一如往昔之兴盛。」
「你说的话是真的么?真神降临不是只是一种历史修辞吗?」
我的猜测是有理由的,因为如果真神降临如果这个术式真的存在的话,那么不应该仅仅留下一个那样轻描淡写的记载。
阿丁并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中明显的带着一丝轻蔑。就如同所有那些在战场上不得不选择自我牺牲的E国士兵一样,仿佛我开口发问就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稍稍停顿了一下,他望向了这个房间中唯一的光源——一个靠近天花板被金属栏杆封死的小窗口,此刻接近正午,阳光刚好从那里落在阿丁的脸上。从他的角度来看,那个窗口一定充满着灿烂吧?但是,阿丁只是在确认时间,并没有真正的留恋那份温暖。
「既然之前作为报答的方式没有奏效,那么作为之前施舍给我食物水和暂时居所的报答,就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主人好了……真神降临,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术式。」
果然是这样没错,但是,据阿兰特历史学院的了解,即便是这种术式真的存在过也应该早就已经失传了才对。
「不,并没有失传,只是每次发动『真神降临』之后,世界都会被还原成没有发动之前的状况,所以……用你们的话来说,这个术式本身就像是一个『薛定谔的盒子』一样。」
薛定谔的盒子……我稍稍咀嚼了一下这个词,并没有理解其中的意味。
「那是为了将全世界关在盒子外,而不是为了将某种东西关在盒子内而诞生的术式。换句话说,是一旦发动之后所有人都会失去对这个术式的前因后果及姿态的记忆的术式,没有人会记得术式是因为什么发动的,发动时发生了什么,之后术式又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因此连术式是否发动了也无法考据。」
原来如此,所以才被称之为薛定谔的盒子。因为盒子一旦打开便会失去观测,因此只要盒子打开就永远无法观测到盒子是否真的被打开。猫和观测者的立场对调,单方面的将人类关在了盒子之外的术式,实在是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事情。
虽然很有趣,但是那并不是我今天的重点。
「我说你,难道是那种甘愿为主人献上生命的类型么?」
「诶?」阿丁有些奇怪的看着我,「主人是到了临死前希望我能够兑现之前的救命之恩嘛?但是,我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真神降临的术式已经开始准备了。除了我之外,还有另外6个人柱,所以无论如何也……」
「不,我并不是说想要你救我一命,」我微笑着说道,「正相反,我是说……你难道希望为你的主人,为你的国家而牺牲自己么?」
阿丁皱着眉头,似乎我的问话有些不可理解。阿丁原本可以留在战俘营中的,既然为了隐藏这个祭坛的存在而特意放火烧掉了可能存在其他E国魔法师的战俘营,又独自一人逃回到这里,就证明了阿丁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命运。
「没错,我也是你的主人,就像你之前说的。如果仅仅是主人命令你去死你就能够放弃你的生命的话,那么恐怕你也根本就不可能活到现在了。所以,即便是以临时主人的身份命令你活下去,你也会拒绝吧?」
阿丁点了点头。这也是在预料之中的事情,在阿丁的逻辑中,我只不过是授予他一次生命的临时主人,而为他提供水和食物的是他原本的主人,而他原本的主人则是这个国家的巨贾之一。换句话说,阿丁的生命是属于E国的。
「为了这个国家继续存在下去,你选择了你自己称之为牺牲的那种死亡方式。虽然从旁观者来看,你的死亡被赋予了额外的意义,但是对于你自己来说,那些意义是在你死亡的瞬间才获得的。对于你自己来说,死亡是你的终点,牺牲只是对他人而言。尽管如此,你仍然要选择死亡么?」
「唔……」
「而且不仅如此,即便是将牺牲的意义计算在内也存在着巨量的不稳定因素。假设真神降临的术式成功了,E国成功复国。但是按照以往的经验,E国为了保证真神降临术式的绝对神秘,薛定谔的盒子机制保证下你的名字是绝对不会被写入史册的。换句话说,你的牺牲甚至不会被你所拯救了的人所承认,甚至连你的主人都会忘记你的存在。而对于我们国家来说,你的牺牲不过是如同临死的病狗的狂吠一般不可理喻的行为。」
我一点一点的逼近阿丁,阿丁低着头,不愿意与我有眼神的交汇。
「现在的状况和千年之前那个诸神与各国都彼此相互隔离的状态不同,现在的情况下即便是使用了真神降临这样的大型术式——虽然能够暂时性的让Y国从这里撤军——也不可能有什么样的好处。不如说,因为那样原典级的魔法发动之后,薛定谔的盒子真的能正常的发挥作用么?欲盖弥彰只会让更多国家的境界线下机构因此而将E国作为目标。到那个时候,E国恐怕会陷入更加糟糕的状况吧?这场战争如果现在就结束的话,那么根据国际法,Y国对E国也只有5年左右的管辖权。但是一旦多个国家同时卷入战局的话,那么E国在未来的独立性和存在性都会受到严重的威胁。到头来,你的牺牲并没有任何好处,没有人会因为你而获救,没有国家会因为你而延续,连你自己也已经死亡而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了……还是说,你原本的打算就是希望用死亡来逃避这一切么?」
仿佛是被我的猜测伤到了自尊,阿丁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着愤怒。
「不是那样的,我并没有想着要逃避……不要说的你好像了解一切一样,你不是也是依赖着Y国才能够说出这种话的么?如果Y国有一天到了不得不让你牺牲来拯救的话……」
「要我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拯救的Y国,还是就那样灭亡的比较好!」
我斩钉截铁般的斩断了少年自以为的逻辑链,阿丁不可思议的望着我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人生而为人的权利是人与生俱来的吧?这种权利难道不是在国家形成之前就已经出现……不,应当说是在人类可以被称之人类之前就已经决定了。在人类还是动物的时候,就算是如同猿猴那样的群居状态下,一旦确认对方的目的不是简单的惩罚而是为了剥夺自己的生命,也会愤然抬起双手与之抗争的吧?说不定,这个才是人类最终成为人类的原因。人类原本就是因为自己的弱小无法独立的生活下去而聚集在一起生存的,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所谓国家最基本的目的也是为了这样。那么,为什么这个为了保护个体存在而诞生的概念会需要个体的牺牲来保全其概念的存在呢?根本没有这样的理由吧……」
「但是,如果自己的国家都已经灭亡了的话,那么那个国家的人民……」
「至少不会死吧?」我堵住了阿丁想要说的话,「反正现在这个世界上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虽然名义上来说Y国侵略E国是为了地区稳定,实际上Y国内部也分为两个派系,境界上的家伙们想要的是蕴藏在这片土地之下世俗的能源,境界线下的人……嘛,就是我吧~」我顿了顿,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关心的可是E国历史上那个原典级的术式『真神降临』哦~」
阿丁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一直以为我是因为愚蠢才会追到这种地方的他,大概没有想到最后自己竟然还是被我利用了这一点吧?
不过,我说的话倒是半真半假。
「所以说,我们根本就没人关心你们的性命如何。不如说如果伤亡越少越好,那样的话Y国上交到联合国那里的战后重建抚慰金也就更少一些。对于Y国来说,彻底吞并E国也没有什么好处。大国义务也好,地区安全也好,不论是境界线上还是境界线下我们都不想陷进E国这个泥潭里。所以真正消失的也只是现在的那些统治者而已……嘛,说不定就连你的主人都不会受到影响吧?」印象中,阿丁主人的名字是被列在保护对象之中的,毕竟在这样的战役中那种巨贾也是表面上要做出诚意的拉拢对象,「所以说啊,战争自古以来就只是一种常规的社交手段而已。他的本质上其实和两个国家的统治阶级坐在同一间屋子里互相用文字游戏的方式做出交涉是一样的。区别在于有的统治者就是喜欢用自己的人民来承担交涉失败的风险,因此才有了战争这么一说。自古以来,即便是在那些奴隶制的国家之间,战争之间的利益从来是被统治阶级所瓜分的。即便是国家消亡,你也不过是从一个人的奴隶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奴隶而已。从Y国的角度上来说,我们不过是想要打跑一个正在你的家中偷取钱财的小偷,然后再光明正大的抢上一把的强盗而已。你们愿意以什么样的姿态活下去,那与我……和你的主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哦~」
「还是说,你宁肯用你自己的生命去换取一个套在脖子上的项圈么?呵呵~」
我咧开嘴角,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嘲讽,连眼睛也像狐狸一样眯成了一条线。阿丁望着我的眼神让我感到有些刺痛,如果这个时候我有戴一副眼镜就好了——我这么想。
「还真是感人至深的爱国之情啊,简直就像是想要守住自己骨头的狗一样。嘛,反正大致上就是那么回事吧?明明拥有着可以自己活下去的选择,但是在主人死掉的时候却伪装成『忠犬』的样子绝食,难道不是因为饥饿而死只是一时的痛苦,但是如果失去了主人的话,同时失去的还有温暖的房子和湿润多汁的肉块么?因为无法忍受后者才天真的以为只要死掉了就可以永远的和主人在一起么?说到底……就是到可以放弃生命程度的自私吧?但是却偏偏为自己贴上了无私的标签让人感到麻烦呢~」
上翘的嘴角,似有似无的轻笑,在沉默的空气中回荡了一小会儿。
「你骗人……你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
少年疯狂的呐喊着,身体不断的挣扎,手腕被拘束的边缘割开了口子,但他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拼命的挣扎着,就像是……失去了理智的野兽一般。
还好还好,幸亏刚才没有一时冲动解开少年的束缚,不然的话,以少年的能力现在这个状况会很难继续进行下去。少年的身形不断的在铁链之中闪烁着,终于在我肉眼可辨的范围内我也见识到了阿丁那让周身的时间暂停的能力。但是,即便是拥有那样的能力,也不可能让紧束在手上的镣铐松开,因此他只是无谓的凭借战斗的本能发泄着冲动而已。
「怎么了?不甘心么?痛苦么?想要杀掉我这个在你面前胡说八道的人么?明明之前轻松的从我这里拿到了一只手臂的,为什么现在却连一丝都动弹不得呢?」
我恶意的用手掐住阿丁的脖子,因为受到冲击的缘故,阿丁的身体仿佛深陷入岩石所构成的墙壁一半,缠绕在身上的锁链相互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周围的世界开始变的像坏掉的电视机一样的不断的在彩色和黑白之间切换,当周围变成黑白色的时候,那被少年挣扎所牵动的铁链都以违反常识的姿势凝固在了空中。
「这就是你的能力……么?」我没有松开少年,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轻轻的松手,卡片在离开我手指之后的几秒钟里定格在了空气中,我不再从那张卡片上感受到任何魔力的波动和牵连,「这简直是……境界,不……世界级的魔法都做不到的事情。」
「然而你却在这里被束缚着,你自己选择被束缚着,成为一个老到掉渣的术式的人柱,一个终将垮掉的国家的炮灰,选择将自己的一切可能性全部抹杀。」
被我掐住喉咙的少年不断的挣扎着,但是因为缺乏氧气的关系,手脚的动作愈发的软弱下去。虽然我控制了手上的力道,但是却仍然足以让一个人缓慢的处于窒息状态,死亡就像是一柄被磨钝了的铡刀一般一点一点的切开阿丁的生命。
「不……」
破碎的声音从他拼命张开的嘴巴中飘出来,眼角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因为不想就这样死去而泛出泪花,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睛拼命的睁大着黑色的瞳仁像是镜子一般的映照着我的面孔——微笑着,如同恶魔一般的表情——像是祈求又像是抗争一般的,露出那种只有怀抱着强烈求生欲望的人才拥有的眼神。
「放开……我……」
「听不到呢~那就是你的求生意识么?」
「求你……放……」
胸腔中的氧气逐渐耗尽,我也逐渐收紧了手上的力道,再过10秒……不,5秒左右,阿丁大概就会因为窒息而彻底昏厥。一旦到了那种程度,再想反抗也就不可能了,虽然距离死亡还有一段时间,但是在失去意识的瞬间从主观上就宣布了阿丁人生的结束。
如果阿丁是那样选择的话,如果阿丁将生的希望寄托在我能够放开自己的手的话,如果他不愿意为自己活下去做出哪怕一点点抗争的话……
而就在少年的人生即将结束,我的双手也将第一次沾染上人类的鲜血的时候,一股无法名状的违和感突然从身后袭来。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的危机感,我松开了手,金属的影子从我的身边擦身而过,足有一人之大的金属斧器冲向少年的方向。
「阿丁……!」
我想要阻止,但法术已来不及发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利刃一分一毫的逼近少年……然后,少年从原地消失了。
「你在看哪里啊?」
眼前是被巨斧斩断的铁链的残骸,阿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