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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家国论5 ...

  •   我被田宇学姐拎着耳朵扔进医务室的时候,战区的医务室已经是一片狼藉。
      所有的药物瓶子都被打碎在了地上或者是墙上,一名没有来的及逃跑的护士周身的护士服被手术刀紧紧的钉在了病床上,眼中含泪瑟缩发抖的望着我。
      而做出这一切的小恶魔此刻则躲在房间另外一角不知所措的对我嘶吼着什么,眼睛里充满了无辜。那就好像是刚刚抵达新家的小猫,在醒来之后发现母猫消失了时候的样子,浑身的绒毛都膨胀了起来,警觉的敌视着四周的一切。
      少年原本的战斗服和染血的披风已经被换了下来,身上套着并非给他这个年龄人使用的病号服,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似乎蹭上了些许的紫药水而变的有些滑稽。
      这么说来,造成这个情况的好像真的是我。
      我向着田宇学姐露出一个心虚的笑容,田宇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之后,从床上拔出了束缚小护士的手术刀,然后扶着惊吓过度的她走出了房间。在这全过程中,少年都目不转睛的紧盯着田宇,直到我将门关上,他似乎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我突然想起少年虽然和我说过名字,但是我并没有记住,于是只好岔开这个开场白。
      「伤口还疼么?」
      「……」
      虽然少年稍稍松懈了下来,但是却仍然没有与我直接交流的打算,这还真是让人感到悲伤的事情。
      我抬起右手,少年吓得稍稍往后退了一下,手中凭空多出了一把手术刀。想象到少年的能力是时间停止,也就是说在刚刚的瞬间里,少年瑟瑟缩缩的跑到我跟前的手术盘里拿走手术刀然后再站回去的样子就让人感到忍俊不禁。
      「过来,伤口不包扎好的话,会死掉的哦。」
      在了解了少年的求生欲望之强之后,我说出了这样的话。少年犹豫了一下,稍稍向前迈了几步。
      「刚才为什么要出手?」
      我一边问着,一边装模作样的用镊子夹起棉球,在酒精瓶里蘸了蘸……虽然我后来才知道这是违规操作。
      「那个东西……疼。」
      少年没有多说话,只是眼睛盯着我手里沾满了酒精的棉花。
      「是毒药。」
      话说,E国现在难道连酒精这种东西都稀罕到不认识了么?
      「这个确实是毒哦,是可以杀死疫病的毒,抹在伤口上就不会生病了。」
      「……」
      少年将信将疑的犹豫了一会儿,对我伸出了手臂,我这时才第一次认真的看到少年的身体。
      粗糙干燥的皮肤紧紧的裹在肌肉和骨头上,虽然很瘦,但是却仍然能够看到肌肉的纹理,并不是这些天在难民营里看到的那些长期吃不上饱饭的可怜孩子的模样。
      这个家伙,果然也是加害者的一方。
      在我将酒精棉球沾在少年伤口上的时候,从少年的手臂上感觉不到一丝的颤抖。真是可怕的忍耐能力,明明看起来还是个孩子,但是却有着如士兵一般的模样。
      我之前将他一个人留在医务室这边的决定果然还是太坦率了,以他的水平如果认真起来的话,仅凭一把手术刀就能像死神镰刀一样的收获走廊里那些普通士兵的性命。
      「你之前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么?」
      我漫不经心的问着毫不相关的问题,少年似乎逐渐放下了警惕,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是谁替你处理的伤口……」
      「……」少年抬眼望了我一眼,小声的说道,「妈妈。」
      「这样啊……」意料之外的回答,「你的母亲现在在哪里?在首都那里么?」
      「……」少年摇了摇头,「被父亲卖掉了,那之后……就没有见过。」
      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答案但是少年的表情并没有太大波澜,这样的平静与话语本身所蕴含的意义之反差,让我的手指有些颤抖。
      「在那之后呢……你一直和父亲一起生活么?」
      少年摇头。
      「父亲死了,因为没有吃的,所以饿死了。」
      总觉得,明明少年才应当是审问的对象,但是这种单方面的交流却像是成为了对我的酷刑一般。
      「但是……你活下来了……」
      而且,似乎过得并不差的样子。虽然现在因为受伤和在沙漠中流浪身体状况有些不好,但是少年并不是那种没有活下去的希望的类型。与其说是流浪猫,还不如说像是被主人遗弃不久的家猫。
      少年点了点头,然后主动的说道:「主人让我活下去。」
      「主人……?」
      「XXXXXXXX」
      少年口中说出了一个名字,那个名字我好像曾经在战斗动员会上听到过一次,是E国拥有私人武装的财阀之一。
      「但是,现在……临时的主人是你。」
      「诶……?」
      「主人……」
      少年又叫了一次,让我确认自己的耳朵没有出现问题。虽然从刚才开始就对我的问题有问必答,但是这样的态度转变也实在太大了。而且,幸好周围什么人都没有,不然的话……又要有不好的传闻出现了。
      「为,为,为什么……我会是临时的主人?」
      「水……」
      少年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只说了一个单字,好一会儿我才明白他的意思是在之前我给他的水。不过话说回来,比起水来说第一应当感谢的不应该是第一天偷走的我的机车么?
      关于这个问题,少年之后的回答是机车只是求生的工具而已,但是水却是生命本身。
      「临时的主人……吗?」
      我低头思索着,这样的话似乎也不错,至少在沟通上就没有什么障碍了。但是,问题是临时地这个头衔让人感到有些不爽。
      「你之前的主人,是让你担任他的卫兵么?」
      少年点头确认,然后又补充道:「但也不只是卫兵,我的全部都是主人的,所以基本上主人的命令我都会执行。」
      「即便是让你去死?」
      「不……」诶?意外的否定答案,「因为『活下去』是主人支付给我的报酬,所以除了这个之外的什么都可以。」
      原来如此,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让我成为临时的主人的么?这让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么,如果你之前的主人命令你杀死我,你也会执行么?」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索,然后犹豫着点了点头。
      「但是,我不是也救了你的性命么?」
      「……」
      眼神竟然别开了……话说,现在这个世界上还能找到这么不谙世事的人么!我仿佛瞬间体会到了多年以前在调教我的时候,学姐们的心情。
      不过,少年这个反应也太有问题了吧?这甚至还不算是诡辩级别的,只是单纯的指出了他自己思维中逻辑的矛盾。
      「你……究竟是为谁而战斗的?」
      少年像是看一个怪物一样的望着我,仿佛我问出了一个太阳是从那边升起一样的问题。
      「当然为了给我面包和水的人而战。」
      「也就是……为了活下去而战斗么?」这样的说法是说的通的,但是……「如果我给你钱,给你面包与水,你也会为我而战么?」
      少年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然后点了点头。
      到这里为止都是雇佣关系,所以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我还是从少年的表情中读到了违和感。
      「那么,如果我给你足够的现金,你会怎样?」
      「……」
      少年思考了一下,似乎不明白我话语的意思,我不知道少年是否理解什么是现金于是补充道。
      「给你足够多的钱,即便是不用战斗也可以用钱去买面包和水,让你不再用为任何而战斗,那样的生活……」
      「怎么可能?」
      少年几乎在我还没有叙述完的情况下就得出了结论,而我也感到自己渐渐的接触到了核心。
      「假设……只是假设的情况下,你在无人的沙漠里捡到一箱黄金,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交给我的主人。」
      「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甚至你可以用这笔财富买下足够多的像你一样的奴隶。」
      「……」少年再次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但是却并没有在问题的本身上犹豫,「交给……主人。」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我依靠着主人的施舍生存,所以……财富自然应该交给主人。」
      也就是说,和主人之间的契约关系是除了生命之外的全部么?如果以叶程老师的说法来说的话,就是少年虽然仍然活着,但是他所产生的全部可能性已经被主人买下了。而失去了可能性的人类,根本不能称之为人类……无论束缚他的是国家也好、社会也好还是所谓的「主人」,他都只是那个东西的努力而已。
      嘛,在这情况下,可能会更加复杂一些。
      「你从来没有想过,用那笔财富能够获得『自由』?」
      「『自由』?」
      少年重复了我所说过的词语,我想我终于确认了少年思维中扭曲的地方。
      「『自由』……是什么意思?」
      少年歪着脑袋,口中有些生涩的学着我的发音,这意味着翻译用的精灵魔法没有起作用。原因是因为在少年的语言体系中,并不存在自由二字。
      「自由啊……」
      我把占满血的棉签和酒精放到一旁,然后开始用绷带给少年进行包扎……虽然我根本就不会,所以在尝试了几次失败之后便开始用魔法让绷带自行运转起来。
      少年有些许的反抗,但是很快就被我的话语所吸引。
      「自由就是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的事情也都是为自己而做,不是为主人而做。」
      「但是,那样的话……就没法活下去了……」
      「怎么可能……普通人的话也就算了,你不是有『那个』能力么?」
      「但是我的能力只能够破坏……和……和你和主人……的不一样。」
      少年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绷带受到术式的影响还在缓缓的飘动着,在少年的手臂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最后打上了一个并不符合我个性的蝴蝶结……啧,果然对这种使用方法还不熟练么。
      我不知道少年的主人拥有什么样的能力,或者说在少年的眼中也许仅仅是能够在这片沙漠中活下去就已经算是一种奇迹的能力了。虽然在我看来,在我们这些衣食无忧的境界线下精英阶层看来少年才是拥有着稀有能力的一方,但是少年的那个能力——时间停止,既不能帮忙填饱肚子,也不能找到饮用水,在少年看来也许只是自己全部所能奉献给主人用以交换食物和水的一点点筹码……不,少年的认识中,甚至连交易这种行为都不存在。
      「是这样没错,但是我的能力也不是万能的,我的能力也不是天生的。我生下来的时候也和你一样……不,你的能力反而是天生的。不过这无所谓,我是说……我们生下来的时候,就被赋予了活下去的权利,这种权利的保障来自于你自身的能力,即便是你为了生存要出让一部分自己的能力,但是那仍然是你自己的能力,你有权在有更好的选择的时候不受制于任何人不是么?」
      「……」
      少年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甚至皱了皱眉头。
      「不明白么?」
      「嗯……」
      少年低下了头。
      「嘛,这大概是我的错吧。」
      毕竟,让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人接受这种事情也是很困难的,就是我自己也才刚刚明白了少年的问题所在。
      少年所成长的环境与我所生长的环境完全不一样这一点并不仅仅是体现在生活状况恶劣这么简单的表面现象上,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社会/国家的关系上也与我……或者说一般的非战乱国家中成长的人有着巨大的偏差……不,如果为了政治正确的话,这里不应当用偏差这个词。
      简单来说,在E国中,任何一个人都是不自由的——「人生而无生而为人之权」。婴儿是否能够降生取决于母亲在家族中地位,母亲自身的身份,出生后的孩子是否能够活下去取决与医疗环境和生活资源的分配,而决定这些的并不是孩子自己也甚至不是他们的父母。人生而为人的权利被牢牢的掌握在其他人……或者说已经并非是人类,而是固化了的社会关系与阶级之中。
      少年仍然不解的望着我,我决定暂时不再去解释这些复杂的东西。
      「那个……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Ibrahim Salah Al-Din」
      我终于想起来为什么我会不记得少年的名字了,因为对于名字来说,那个用于暂时屏蔽巴别塔效果的精灵术式是没有用的。这么长的名字我怎么可能记得住!
      看到我面露难色,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的样子。
      「这是之前主人赐给我的名字,如果你真的……要从之前的主人手里买下我的话,可以取新的名字的。」
      原来如此,即便是名字这么重要的东西在它看来都只是用来标识自己的代号么?其实少年的主人应当也有好好的将名字赐予少年才对,也就是说……放弃自己生而为人权利的人并不是别人而是少年自己么……?
      总觉得事情的复杂程度可能远远的超出我的想象,如果换做平时的话,身为宅男的我大概已经开始要打退堂鼓了。但是,如果现在这样半途而废的话对于少年来说就太不公平了。
      而且,少年的能力也确实是十分稀有的,所以……
      「我确实是有那样的打算,但是你呢?」
      「我?」
      「那个……Ibrahim Salah……Al-Din,这是你的名字吧?如果不是自己的父母赐予的话,别人给取什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你对自己的称呼是什么,这是别人不能取代的事情。」
      「我……没有想过。」
      「那么就在回国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好好思考一下吧……」
      「回国……?」
      「哦,Y国哦~如果要让我成为主人的话,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嗯……」
      少年抿着嘴似乎没有发现其中的违和感。
      「但是……在想好名字之前也不能没有成功,总而言之,先叫你阿丁好么?」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作为同意。
      「那么,在这段时间里,你就先用这本书来打发下时间吧。」我将一本面向E国的Y国预言书赛到他的怀里,然后补充道,「我不一定一直会在你的身边,你要答应我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不许使用你的能力。」
      少年再次点头,看到这样单纯的少年,我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已经解决了事情的一大半,下面只需要去和军队那些老顽固手中把阿丁从战俘人员调走就可以解决大问题了。
      却没有发现,当我走出房间的时候,少年已经将课本仍在了一边,兴趣盎然的摆弄着医务室的刀子嘴角稍稍上翘露出一个不应有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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