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论新闻社》恶逆非道的狐狸

71、叶岳

　　——你究竟为了什么而活在这个世上？
　　冥冥之中，似乎有人这么在问自己，叶岳没有听清想要追寻的时候猛然抬头却发现自己的耳边只是一片令人烦躁的嘈杂。
　　蝉鸣。
　　明明已经被玻璃窗减弱了气势，甚至被头顶上老旧的空调机所吹出的呼呼的声音所覆盖，但是阐明声仍然像是热浪一样随着太阳在建筑物与地面上的漫反射传进叶岳的耳朵里。
　　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在打瞌睡一般，站在讲台上的年轻老师点了点黑板上的题目，然后叫出了叶岳的名字。
　　「这道题首先需要……」
　　叶岳并没有翻开扣在桌子上的课本，也并没有紧张的向同桌求助，而是一如既往的像一个优等生一样站在位置上对答如流。
　　「哦~不错，下次要注意不要走神哟~」
　　老师这么嘱咐着，让叶岳坐回到座位上。
　　老师总是喜欢好孩子。
　　不，所有人都喜欢好孩子。
　　叶岳就是那个好孩子，不仅是好孩子，甚至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完美的优秀的孩子。他的完美甚至在高中这个阶段中看起来让人有些可怕，但是尽管如此他依然保持着无可挑剔的优秀。
　　学习，运动，美术，音乐，社交，言谈举止，并不只局限于在这些大致的分类上。即便是在接触到新鲜事物的时候，叶岳也总是能够在第一时间掌握其中的要领并成为这一领域的优秀者。
　　而这其中的原因，只有叶岳自己才知道。
　　「岳哥，要去游戏厅吗？」
　　面对同学的邀请，叶岳微笑着摇了摇头。叶岳虽然和同学的交情都不错，但是却从来都不会和他们去游戏厅或者KTV这样的地方，甚至也不会和男生一起出去喝酒。
　　并非是因为叶岳本身的取向有什么问题，只是不管是游戏厅也好KTV也好喝酒也好这些都是不被未成年人允许的事情……换句话说，不被规则所允许的事情。
　　叶岳的完美是由无数的规则所编制出来的，因为不会做规则以外的事情叶岳才变得完美。
　　因为熟知规则才能变得完美。
　　收拾好书包，叶岳抬头望着窗户外逐渐西沉的太阳，轻轻地在没有任何注意的情况下叹了一口气。拿起自己的书包，然后作为班级的干部最后一个离开并将教室的门锁好，今天的一天也是在完美的高中生活中度过。
　　叶岳的完美不存在任何意外，也不允许任何意外，任何意外的事情都是被计算之中的。
　　就像是在放学的路上，叶岳会特意的在街角处停留几分钟，因为今天刚好是隔壁阿婆家的蔬菜吃光的日子，因此刚好可以碰到在这个钟点从晚市回家的阿婆。然后就可以「碰巧」帮阿婆把满兜子的蔬菜拎回家，避免阿婆的手臂因为长时间拖着重物而受伤。接下来可以进一步避免阿婆因为无法洗碗而和儿媳妇产生矛盾，进而避免隔壁家在深夜夫妻吵架而吵闹不堪的状况。
　　如果进一步穷举下去的话，叶岳能够一直将这种事情演算出来，但是因为太麻烦，而且后面的事情就和自己无关了所以就点到为止了。
　　「谢谢你啊，小岳，你可真是越来越成一个大小伙子了。」
　　「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
　　叶岳帮阿婆将蔬菜提到门口，微笑着送阿婆进了门才转身回到了自己家的门前，用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连刚入社会的小员工都不会看上的宿舍一般的单间里，除了床之外就只剩下一个桌子的空间，没有一样多余的陈舍连卫生间和厨房也是同一个楼层的人共用的，这便是叶岳所居住的地方。
　　由于简单的实在不像是一个高中生应该住的地方，因此此刻房间中央唯一的那把椅子上多余的人就显得特别的扎眼。
　　「欢迎回来，哥哥。」
　　明明自己才是刚刚进屋的一方，但是叶岳却说出了这样的话语，原因很简单。他和叶程已经大约有三年没见了，他甚至不太记得上次亲眼见到叶程是在什么地方。
　　「不对吧，叶岳，这个时候应该说『我回来了』吧？」
　　叶程挑着眉，欣赏着自己弟弟有些窘迫不知所措的样子。原本他提前进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能捉弄一下叶岳，但是没想到这个房间里一点有趣的东西都没有，也没有他能够拿来恶作剧的空间。
　　「哥哥到这里来不会就是为了挑我的刺吧？」
　　叶岳伫立在门口，一手紧握着斜挎在肩上的书包带，似乎丝毫也没有再向前走一步的意愿，倒不如紧紧的贴住了身后的门仿佛随时都会走掉一样。
　　「谁知道呢～」叶程笑了笑，「你不坐吗？」
　　「不，不用了，我们还是保持一定距离比较好。」
　　叶岳拒绝的态度之果断就好像是在面对一个身患传染绝症的垂死病人，不过叶程却并不怎么生气。
　　毕竟，今天他不是来和叶岳打架的，而他们二人能够共处一个房间只内，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倒是哥哥，为什么今天会到这个城市来。」
　　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客气，叶岳在暗示叶程踏上了不该来的自己的领地，叶程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只是一些生意上的来往，不得不过来一趟，不过交易已经泡汤了，总不能白来一趟。」
　　叶程所说的交易就叶岳所知并不是什么见得光的明面上的事业，甚至是绝对不被法律所认可的交易。
　　「听说到交易地点在这个城市的时候我就想到可能会失败了，果然在交易之前走漏了风声，对方被条子盯紧了交易取消。」叶程口气平淡的叙述着自己的失败经过，好像那和自己无关一样，「……该不会是你在背后捣乱吧？」
　　面对叶程突然抛出的问题，叶岳并没有反驳，而是暧昧的说道：「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你这家伙……」
　　叶程生气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三年没见的叶程似乎并没有长高多少，现在与小自己一岁的弟弟身高差不多，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哥哥还是不要再靠近我的比较好，」
　　叶岳的身体已经紧贴着门口，似乎在刻意保持着与叶程的距离，「现在的这种距离对我来说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哥哥再靠近过来的话，我就不得不出手了。」
　　「唔……」
　　叶程站在原地攥着拳头，眼神中有一丝不甘，然后叹了口气，将视线瞥向别处。今天的叶程，已经在前来之前下定决心绝对不对叶岳出手了。
　　「哥哥，你今天究竟是为什么过来的，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就请离开吧，我要开始写作业了。」
　　「嘛，不要这么冷淡嘛……」叶程恢复了一如往日的嬉笑嘴脸，从自己的身后拿出一个纸盒子，「总之，首先收下这个吧，恭喜你上了市重点的高中。」
　　「……」
　　叶岳沉默了一下，并没有接过盒子，叶程也并不生气将盒子放在了桌子上。
　　「考上高中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现在已经在准备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了……」
　　「那个时候我因为有事情抽不开身过来……难道说你想我了？」
　　「不，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叶岳几乎是速答，「谢谢哥哥对我的关心，不过手机我不能收下……」
　　「我让你收下你就收下啊~」
　　叶程强硬地打断了叶岳的谢绝，「如果那么讨厌被我施舍的话，从现在起就不要用我给的生活费啊。」
　　「……」
　　叶岳无言以对，确实以现在的他来说，并没有反对叶程的立场。但是只要想到仅仅比自己大一岁的哥哥现在正在参与着与自己所信奉的正常的生活轨迹所完全不同的地下生活，叶岳就感到一阵痛苦。
　　这种痛苦并不是叶岳的主观意愿，而是天生所赋予的能力之一。叶岳自从7岁的时候在孤儿院中能力觉醒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与哥哥的决裂。
　　说起来可笑，叶岳能力觉醒的时候，他正被福利院中的高年级欺负，而幼小的他惊讶的发现他当时所痛恨的并不是那些欺负他的高年级而是正在舍命驱逐着高年级的哥哥。
　　从那时起，叶岳开始能够看到，看到那些不符合规则的事物，并对那些不符合规则的事物产生近乎本能的抹杀冲动，而叶程的异常又是如此的耀眼显而易见。在叶岳的眼里，那些不符合规则的东西就像是附着在这完美运行的世界规则之上的污点一样让人难以接受。
　　叶岳第一次发动能力就是对自己的哥哥，他缩在角落里，躲在叶程的背后，悄悄地用能力消除了叶程附着在自己手上的强化，然后看着自己的哥哥被高年级的孩子打倒在地。坏孩子们用鞋子和不知从哪里来的棍子将攻击不断地落在叶程的身上，直到叶程几乎完全不能动弹，众人才悻悻地离开。
　　看着躺在地上满身淤青，嘴角带血，眼角也被撕裂恐惧而迷茫的说不出话来的叶程，叶岳不知为何直至刚才为止被欺负的恐惧都消失了，甚至从内心中涌出一阵欣慰。
　　哥哥才应该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人，幼小的叶岳生出了这样令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的念头。那就好象是用逻辑完全说不清楚的理由一般，明明他自己应当是一个完美的规则遵守者，但是对待亲人的规则却在面对哥哥的时候失效了。
　　——眼前的人必须杀掉。
　　——眼前的人不能存在。
　　——眼前的人必是异端。
　　这样的命令自然而然的被加入了叶岳的世界观中，就像是太阳一定会从东边升起，冬天一定会比夏天冷，月亮运行到与地球最近的地方会引发潮汐一般，叶程必须是被抹杀的对象。
　　然后，叶岳笑了。
　　叶岳永远忘不了那时候躺在地上的叶程看着自己的表情。
　　「那个……关于你的情况，我最近查到了一些资料，应该说……是属于『天赋型退魔冲动』的一支……」叶程缓缓地开口，似乎在掩饰着什么，「随着成长的话，能力应该会逐渐被掌控的，就像是现在这样。」
　　叶程指的是他们共处一屋的事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叶岳甚至只要见到叶程就会情不自禁的攻击上去用尽一切手段想要让叶程消失，这也是叶程离开叶岳身边的原因之一。但是叶程所不知道的是，现在的叶岳并没有因为成长能力逐渐减弱，是因为能力逐渐变强而让叶岳可以在面对他的时候暂时的冷静下来。
　　叶岳那种本能的对叶程的仇恨似乎已经从简单的冲动变成了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强迫着叶岳开始缜密的思考如何能够从根本上将叶程抹杀。
　　「不，关于这一点，我觉得不需要哥哥担心。我想那不是『天赋型退魔冲动』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已经加入了『意义为无的组织』，组织上会对我的能力进行鉴定的。而且，我希望哥哥有一点不要误会，我一点也不想为了哥哥而让自己的能力消失。」
　　「……」
　　叶岳的话让叶程有了很大的反应，后者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在一瞬之间凝固了。
　　「『意义为无的组织』？」
　　叶程反问了一次，叶岳点头表示确认。
　　「为什么……？」
　　17岁的叶程感到出离愤怒，那就像是自己所作出的努力被背叛了一样，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为了自己和弟弟的生活，叶程在走出福利院之后就立刻选择了工作。这个社会当然不会承认一个连初中都没有毕业的孩子，然而叶程却因为他的能力而被地下社会所承认。至今为止在离开福利院之后叶岳的所有生活费用全都是由叶程承担的，这也拜叶程的工作所赐。
　　而尽管如此，尽管知道自己哥哥的身份，叶岳却依然选择了加入了所有地下社会人员所最害怕的阵营。
　　「我希望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组织』的人找到我，和我说我的能力十分特殊，如果能够加入『组织』的话，就可以承担我到大学毕业为止的全部费用。而且，对方承诺我也会得到与我能力相符合的地位安排。」
　　叶岳简单的诉说着自己的理由，似乎一点也不打算为自己的背叛做出任何辩解，冷漠的像是一个机器人。
　　有那么一瞬间，叶岳似乎在哥哥的脸上看到了当年那个被人打在地上的孩子的表情。叶岳并没有因此而体验到当时的快慰，大概仅仅是如此已经不能满足他本能的憎恶。
　　「很好，这样很好……」叶程似乎因为过分的打击而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不错，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没有权利干涉。但是一定有一天……我会让你，让你明白你的选择是错误的。」
　　叶程恶狠狠的说道，叶岳却并没有从他身上感到对他自身的敌意，不如说那种敌意透过叶岳这个表象指向了某个更为深处的东西。
　　但是那究竟是什么呢？叶岳无法理解，叶岳就像是用完美的规则所勾勒出的人形，那些规则就是叶岳的本源，仇视那些规则就是仇视叶岳。但是此刻的叶岳却觉得叶程将自己的神与形分裂了，这让叶岳有些动摇。当叶岳缓过神来的时候，叶程已经消失在了屋子里。
　　——你究竟为了什么而活在这个世上？
　　叶岳拿起桌子上的手机盒子，走到垃圾桶的旁边，手臂悬停了一会儿，仿佛是在犹豫。作为普通人，作为亲人，作为弟弟的叶程和作为规则守护者的叶程在此刻产生了冲突。但是，迟疑只维持了几秒钟的时间，叶岳最终松开了手指。
　　——我是为了守护没有异常（叶程）的世界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