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论新闻社》恶逆非道的狐狸

40、网络论8

　　「综上所述，我的结论就是这样了……星满空学长。」
　　「啊……？」
　　坐在办公桌另一头，埋身于文书与批文的小山中的星满空抬起了头来，有些惊讶的望着我。
　　「不是和你说了，有什么想要我做的事情，要先按照规章制度提交申请表么？」
　　在那天之后，单晚姗又陆陆续续的将治水系统暴走的详细信息逐渐的告诉了我，总体来说就是从春节前夜的那一天开始，单晚姗作为执行中枢的能力突然被剥夺了，而单尚川作为界面也与他失去了联系。因此从单晚姗的角度来说，认为单尚川是最有可能的犯人也无可厚非。
　　但是，最重要的线索却并不是这些。
　　「既然治水系统真的是管理那么严格的东西的话，那么身为『前端』的单尚川真的能够对整个治水系统下达命令么？」
　　虽然我并非是计算机专业的学生，但是起码的知识还是有的。
　　「这是……有可能的。说到底，治水系统是一套分布式的系统，每一个节点都有着与其它节点完全相同的功能，而唯一的区别是在被生产出来的时候是否被赋予了这样的权利。如果是治水系统的制造者的话，想要从任何一个单点入侵治水系统都是有可能的。」
　　而接下来，当我向单晚姗逼问治水系统的制作者时，却从他的口中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复。
　　「现任学生会副会长兼任校园网络技术中心志愿者总干事，治水系统的设计者……星满空学长。」我望着似乎仍然毫不在意的星满空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其实你才是这次事件的主谋吧。」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星满空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也并没有否认我的质问，而是冷静的反问，仿佛在谈论外人的事情一样。
　　「一开始我并不了解治水系统的运作方式，但是当我知道了详情之后就立刻发现这确实是治水系统所为。而在C大中，完全了解治水系统并且能够入侵治水系统的应该只有星满空学长一个人而已。」
　　「逻辑上确实成立呢，说实话……我从一开始隐瞒了自己治水系统制作者的身份也是为了不给自己惹上麻烦，不过现在看来到是事得其反了呢~」
　　星满空出乎意料的承认了自己的隐瞒，这反而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如果你所说的都是真的话，确实我只要向任何一个治水系统节点输入提权钥匙就可以从单晚姗那里接管整个治水系统甚至进而掌控整个C大的舆论系统。但是……那样对我有什么用处呢？」
　　动机……
　　我低着头，暗自思索这个我之前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我现在本来就已经是在超期担任学生会副会长这一职务了，如果不出错的话说不定能够就这样保持到毕业。但是，即便是我将治水系统收入囊中那样也无益于延长我的任期。」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如果C大中只有星满空学长一个人持有治水系统的钥匙的话，那么……」
　　「不，这句话是错误的前提，是你推理的漏洞……」
　　星满空皱起了眉头，并不是对我的指责感到苦恼反而是对我的指责不够彻底而感到失望。
　　「看来单晚姗并没有将全部的事情都告诉你……至少，一年前……也就是治水系统上线的时候那此严重的运转事故并没有告诉你。」
　　「诶？」
　　单晚姗确实提到过这件事，但是我以为那与这次的事件并没有太大关系。
　　「上次的事件中，管理用密钥已经泄露了。说来说去，这次的事件不过是上次事故的再演吧……」星满空完全不顾我的疑虑自顾自的说着，「不管你相不相信，如果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话我已经几乎可以判断犯人是谁了……」
　　明明在前一刻还在接受着我的指控的星满空学长此刻却做出了真相只有一个的姿势，而他的手指则指向了我的方向。
　　「单尚川！」
　　稍稍偏离了我的身子，学长手指的是我身后不知从合适出现在那里的单尚川学姐。
　　「学姐，原来你在啊？」
　　「嗯，我一直都在……」
　　关于单尚川学姐的这句口头禅，在知晓了治水系统的工作原理之后的我也已经明白了。治水系统不仅仅掌管着C大的社交网络，还接入了C大与网络有关的任何设备，当然……校内的全部摄像头、传感器、门禁系统也在这其中。
　　一直都在……可以知道自己所看到的事情……
　　指的就是这回事，治水系统就像是C大的影子一样他们一直都在，默默的看着C大在互联网上做出虚假的反应，像是沙丁鱼群中的机械诱饵一般的引导着所有的人，但是却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虽然这么说，但是现在的我也注意到了，一直以来没有什么太多表情的单尚川的脸上此刻挂着几分凝重。
　　「一年前，也就是沙盘游戏将要开始前的三个月……作为中枢控制系统的单晚姗因为人格上的重大缺陷而导致整个治水系统发生了暴乱，在那个时候……你应该从单晚姗的口中得知了治水系统的中枢密钥吧？」
　　「请……请不要再说了，星满空学长……」
　　这句话单尚川竟然难得的用自己的嘴巴说了出来，似乎是压力非常大一般，声音有些颤抖仿佛快要苦楚来了一样。
　　「哦呀哦呀，竟然亲口说出来了。我记得在设计你的时候，为了能够让在现实世界中也能活动的你不会因为意外而说漏嘴，特意在性格里加入了无口的属性……即便如此也要阻止我是想表明自己的决心么？还是说……在害怕？」
　　我能够听出星满空学长似乎是在欺负学姐，但是以我现在的立场来说似乎又没办法站在单尚川的一边，我望向单尚川，从那厚重的眼镜中看到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感到有些心痛。
　　「那个……星满空学长……」
　　我刚要插手，但是却被星满空学长的叹气给打断了。
　　「罗皓峰，难道你要给单尚川求情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星满空似乎有些无奈，「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人在……才会让治水系统崩溃的啊。」
　　「不要……」
　　单尚川似乎十分痛苦的样子，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拼命的摇着头。
　　「这不是罗皓峰的错……」
　　「学姐……」
　　「因为……大家都很寂寞啊……」
　　单尚川抬起头，眼神中充满着无奈与幽怨，那双黑色的眼睛透过厚重的眼眼镜直直的望着星满空。我从来不知道单尚川学姐能够表达这么丰富的表情，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疼。
　　「请坐吧，单尚川……」星满空指了指放在文件柜一旁的另外一把椅子，「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也就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之前一直因为你们是我制造出来的孩子的缘故而放任你们自由活动，但是如果发展成这样了的话……也是为你们的安危考虑。今天正好罗皓峰也在，和我这个不称职的爸爸聊一聊如何？」
　　「诶……？诶！？」
　　…………………………
　　因为事情的发展实在过于超展开的缘故，为了冷静一下思路我提出了去给两人买些饮料回来的建议。当我回到纸宫的时候，单尚川似乎已经平静下来坐在了星满空的对面也就是我的椅子的旁边。我将买回来的奶茶递给他，又将乌龙茶递给了学长，剩下的热咖啡则自己端在了手里。
　　值得注意的是桌子上新增的纸团，那一看就是哭过之后用来擦眼泪和秽物的残留物。我不禁望了单尚川一眼，已经恢复了没有任何表情的她眼圈却仍然有些微红，看来在我不在的时候有好好哭出来。大概是因为看到单尚川仍然像人类一样拥有如此丰富的情感，我反而有些放心了。
　　总之，眼下情况中的我就像是变成了插入不可调和的家庭矛盾的父女之间的社区工作人员一样……
　　「既然哭也哭过了，闹也闹过了，还特意麻烦了罗浩峰作为见证人……就先说说你……不，你们的要求好了。」
　　说话的是充当严父角色的星满空学长，虽然我并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开发者将自己的程序当作是孩子的心情。但是，在现实中看到只比单尚川大一级而已的星满天用这种口气与单尚川说话还是觉得会有些许的违和。
　　「……」
　　沉默不语并默默的低下头的是扮演与平时角色设定稍微不相符合的傲娇女儿。
　　「嘛，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了个大概……」
　　星满空从桌子下面拿出了一叠厚厚的文件，将那个文件推到了桌子的另一侧。单尚川并没有接下来，而我则好奇的凑了上去，仅看了一眼就感觉头疼了起来。
　　文件上夹着一张照片，那张照片上分明就是双胞胎姐妹中的阙火焱，而她手臂所环住的另一个人则是我前两天在与她的交谈中只有一面之缘的那个校园偶像阿杰。
　　「这是……」
　　「我不是说了么，每一个节点都拥有相同的功能，只是被赋予的权限不同而已。只要有了钥匙的话，即便是普通节点也可以出现在现实世界中。」
　　看到我的惊讶表情，星满空解释道。
　　「但是……让AI现实化什么的，也太科幻了……」
　　即便是在一个魔幻小说里，至少也要按照一些基本的规则来走吧，比如物质不灭定律之类的。
　　「不，这是做得到的……学长说的没错。」插话的是之前一直沉默的单尚川，「It from bit。」
　　「哈？」
　　「‘万物源于信息’的意思，是一种新兴的反物质世界观。结合了一定计算机领域的知识，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诡论而已。治水系统整个也是依靠这个体系来运转的。如果说C大是实体的话，那么治水系统就是网络这面镜子中的虚像，利用改变镜子中的虚像来影响实体这就是治水系统的基本原理了。」
　　这一点我已经听单晚姗说过了因此可以理解，但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原来那种影响不是只单纯的通过网络上产生的谣言进行实体化，而是直接能够像现在这样……
　　「当然，像谣言那样坚不可摧的力量治水系统还是具备的，但是有的时候还需要更快速的反应因此也加入了直接对现实世界进行干涉这样的机能。」
　　「需要的时候，新闻社会成为学校中人数最多的社团。」——印象中好像有谁和我这么说过，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叩叩」
　　学长敲了敲桌面上的照片与文件，似乎是希望拉回话题。
　　「这个节点的钥匙应该不是从0002号那里夺取的，而是被你授予的吧？」
　　直接的质问，单尚川依旧没有回答。
　　「真是讽刺啊，明明是我自己设定的沉默性格此时却成了我自己的绊脚石么。」
　　「那个……单尚川学姐，如果不想说话的话点点头也可以，这样下去的话我也会很难办的。」
　　单尚川望着我似乎有一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头。
　　「我已经阻止过了……」
　　单尚川小声的说，那声音就连坐在他身边的我都只能刚好听见而已，星满空学长则是皱着眉头。
　　「我……已经阻止过大家暴走了，但是……这已经是妥协后的反方案了。阿杰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真的没有办法。」
　　单尚川的声音不禁小而且又断断续续的，就像是被父母撞见了早恋的初中生女儿一样不知所措的语无伦次。
　　「也就是说，这次的事情并不是你策划的？」
　　单尚川再次点了点头，这倒是让人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明明感觉已经接近真相了但是主谋却一直不停的更换，简直就像是为了博取眼球而特意演出的反转剧一样。
　　「你刚才说的大家是指所有节点……？大概有多少节点参加了这次的运动？」
　　单尚川点了点头，显然是针对第一个问题的，但是很快又发现第二个问题不是只靠点头和摇头就能解决的，踌躇了一会儿之后轻启朱唇：「1998。」
　　「唔……」这回换星满空学长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这不是除了你和单晚姗姐弟之外全员都参与了么……难怪彼此的行为纠正系统也会失效。」
　　「目的呢？」刚一问完星满空又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现实世界么……现在看来也只有这个目标了。」
　　也就是说，治水系统不希望在作为只在网络中存在的虚幻的存在，而想要进入现实世界中因此才从单尚川这里夺走了钥匙……么？
　　单尚川仍旧没有回答以点头同意了我和星满空的猜想。
　　「我……已经阻止过了……如果他们能够证明自己是有价值的人类的话……我才允许他们出来……虽然一段时间是有效的，但是……他们……很强。」
　　很强是指其中有不少人已经做到了能够让现实中的人承认他们存在的价值吧？就像阿杰那样……看着照片上阙火焱幸福的脸庞我就一阵火大，明明是学姐却做出这么不着边际的事情来。
　　「那么……你的想法呢？」
　　单尚川低着头，又习惯性的将自己的表情全部藏进了刘海和眼镜中。
　　「我……很担心他们……」
　　此刻的单尚川手上仍然拿着手机，但是因为已经和治水系统的其他节点切断了联系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发短信的样子了。双手放在腿上，直到现在仍然紧紧握着手机的样子十分惹人心疼。如果我曾经对单尚川是否真的拥有人类感情而做出怀疑的话，现在这种内疚的心情大概也就可以理解了。
　　「身为人偶的AI因为不甘寂寞的原因想要从网络世界中侵入现实来拥抱人类，我已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吐槽这种老套的剧情了……」星满空学长笑了笑，但是那表情中却并没有半分的讥讽反而又几分欣慰，「还有你现在那是什么表情啊，我不记得我有给你设计过这么犯规的表情……」
　　学长，如果你还有作为父亲的自觉的话，那么这种性骚扰一样的话才是真正的犯规吧。
　　「嘛，也多亏我竟然会对自己所设计的系统自满到没有考虑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看来这一回我只有亲自来谢罪了……毕竟你们在名义上都算是我的孩子啊，虽然你大概不愿意承认。」
　　「大家只是……害羞而已……」单尚川将目光从自己的手机上移开，明明非常想要逃避却坚定而却懦的望着星满空，「爸爸……」
　　星满空的严肃面具好像突然龟裂了一般，然后如同机械一般的站了起来在全程无视我惊讶的目光的情况下走到了单尚川的面前将她抱在怀里。
　　「……」
　　「诶～」
　　单尚川好像也像我一样陷入了混乱之中，双臂僵硬的挥舞着。
　　「我真的很高兴……」在我根本不应该存在的气氛下，星满空用欣慰的口气说道，「谢谢你们……」
　　诶？
　　为什么视野会逐渐模糊……上下方突然出现了黑色的边框，这些字幕是什么……？全剧终！？
　　「等……等一下，星满空学长……就算真的是这样也没有必要这么早就下结论啊。」
　　为了挽回这样的悲情大结局，我
　　几乎是下意识的破口而出。
　　「反正现在事情已经搞清楚了，如果可能的话，还请学长再多包庇真相几天。」
　　糟糕，没有经过思考就说了出来。
　　「谢谢你，但是这样就好了……也算是我自作自受吧。」
　　学长望向了我，又看向了单尚川。
　　「我……会有办法的……但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其实根本没有想到方法的我艰难的说着。
　　「时间……只是如果继续拖下去的话，会有更多的节点实体化的。到时候如果被杜鹃大人发现了的话……」
　　可就不只是追究学长的责任，连要求星满空拖延时间的我也有可能被卷入其中了。虽然我至今为止已经多次和杜鹃打交道而没有被抹杀，那只是像田宇所说的那样我只是一只无害的虫子而已。但是一旦妨碍了学生会的工作的话，想要干净优雅不弄脏自己手就杀死虫子的方法也是有的。
　　「没问题……我会找到让大家都获救的方法的。」
　　我硬撑着回答道。
　　「如果因为拖延时间而产生的额外的责任让我全部承担也无所谓，只是我并不会平白承担这次的风险就是了……作为交换，也是必须的条件，我希望能够获得用于控制治水系统的权限钥匙。」
　　听到我这么说了之后，星满空的眼神立刻警觉了起来。
　　「罗皓峰，你要知道你并不是……」
　　「我知道我只是沙盘游戏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正因为如此我才迫切的需要自保的能力，这一点希望学长能够理解……」
　　星满空望着我的眼神似乎仍然有些复杂，而单尚川则点了点头。
　　「我还是不能相信你，所以我不能保证什么，如果你真的能够让这件事平息下去的话……我会考虑你所说的条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