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论新闻社》恶逆非道的狐狸

41、网络论9

　　「阿峰……」
　　一个我并不记得名字的少年面带着奇妙的红晕向我摆了摆手，然后消失在了手机的屏幕里面。
　　压住已经逐渐习惯的不适应感，再次打开了节点1978号的应用，在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仍然是一片空荡荡的空间。
　　我拖着全身的疲惫走进了叶程的办公室，强忍着睡意进行着今天的修行部分。虽然有些对不起观众，但是当你读到这段文字的时候，我大概已经解决了所有的事情……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解决的过程并没有简单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不如说正好相反。等我结束这一切的工作，顺利的从星满空学长那里得到治水系统密钥的时候，这个学期已经过去了大半。
　　首先是想办法从叶程老师这里独家买断了每个学号所对应的虚拟角色，然后将所有的节点进行分类整理。从单尚川那里得知了行为矫正机制的存在之后，只要确保有2/3的人放弃当前的计划整个暴走就会被控制住。
　　唯一庆幸的是我从殇千桦那里借用的力量竟然对虚拟世界中的人们也能奏效，但是即便这样也只能控制的也不过是1000人左右。从1/2到2/3的这段日子里，我仿佛像是在短短的两个月中经历了某个只会攻略游戏中少女的中学生突然变成神明的动画中十倍一般的剧情一般。
　　网络是地狱，如同针山地狱一样恐怖的地方。即便是阙火焱不用再和我说我也理解了网络是如何将人类一片一片撕碎的了。
　　「意识是现实的影子，而在网络世界中却允许影子跳出实体而存在，你不觉得这是十分有趣的现象么？」
　　在耳边响起的是这两个月以来一直脸上挂着愉悦微笑看我笑话的叶程老师。
　　「一点也不有趣，不觉得这样很可悲么？」我刚刚挂好一单于是趴在桌子上将酸胀的双眼埋在双臂之间，「人们宁肯相信网络上未曾谋面的人，也不愿意与身边的人多说一句话。」
　　在两个月中与将近200个人的接触中，我已经将一辈子对网恋的热情都已经消磨殆尽了。
　　「这样想可不对哦~」
　　叶程见我趴在桌子上休息，似乎也将手上的工作放了下来。
　　「你的力量，对治水系统也管用对吧？」
　　「……」
　　我没有回答，至今为止我仍然对自己能够让同性对自己产生好感这一事实感到抵触，也绝不承认这是我自己的力量。
　　「要知道，这种针对性别而产生的诱惑力可是只有针对拥有性别的生物才会有效的，这不正是证明在这两个月内你所接触的都是些货真价实的人类么？」
　　话虽然是这么说没错，毕竟我也不同意将单尚川学姐当作人偶来看待，而且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与特点就像是真正的人类一样而不是单个的程序模拟出来的东西。
　　「但是，科技的进步还是让人变得更加疏远了吧？」
　　「不，这个说法也是不对的……」
　　诶？我抬起头望着叶程，叶程此刻正坐在他的高级皮转椅上，眼睛轻轻的闭着似乎在闭目养神，金色的眼镜框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闪闪发光。
　　「网络充其量不过是现实世界的一面镜子而已，而网络世界中所诞生的治水系统们更加是人心的一面镜子。因为在网络世界中并没有客观存在这个概念，因此人心的力量会被无限制的放大，善良也好，邪恶也好，寂寞也好，欲望也好。网络都忠实的反映着人类心中所想的事物，就是这么简单而已。比如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时候，计算机曾经被反主流文化认定为等级森严的社会制度的写照。所以说，与其说是网络让人类疏远了，不如说是人类本身就是那种一旦满足了自身需求就只会从自己的角度考虑的自私动物罢了。社会这种东西，说不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彻底解体也说不定。」
　　「在书信出现以前，我们只能和眼前的人交流。因此即便是多么感人至深的恋人，如果一人将要远行的话也要做好此生不再相见的准备。在电报出现以前，我们只能和坐在同一个屋子里的人说话，不论是多么具有爆炸性的消息从大陆的一头传到另一头也已经不再是新闻。在网络出现以前，我们从未能够如此高效的和远在地球另一端甚至并不在地球上的人类进行沟通……就如同人类对『世界』的定义一样，在科技进步的过程中个体人类所能够驾驭的社交范围也在不断的扩大。作为社会性动物的人来说，并不是因为到了网络的时代就可以不需要与人交往了，而是可以不必和身边的人交往了才对。」
　　嘛，这样说也是有道理啦，不过……我并不是那种可以活在网络世界的人，因此即便是听了这样的话我还是觉得现实生活中有血有肉的人类会好的多。
　　「人类是非常自私的动物，明明是自己想要从身边的人逃开却将一切都怪罪于网络。」
　　「这么说的话……就有点过了吧？再怎么说，老师也是人类……」
　　「不，我又没有贬低的意思，不如说是夸奖。如果人类不是自私的动物的话，怎么可能会有今天的文明呢？」
　　嗯，我竟然一时间忘记了眼前的老狐狸的原始属性。
　　「仔细一想的话，人类不是确实如此么？在网络诞生以前，束缚人类之间关系的并非是主观上的意愿而大多数都是客观上的联系。比如说父母也好，亲戚也好，这些都是不能选择的东西……」
　　「我并没有这么觉得啊~」因为涉及到了父母，我稍稍有些生气的反驳，「我的父母对我很好，我也很爱我的父母。」
　　「那是理所当然的，不然的话人类的文明也就无法延续下去了。但是你和父母的关系是本末倒置的，难道你不这么觉得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但是仍然没有理解叶程的话，倒不如说越想越有些生气。虽然我家里并不如白安顺那样富裕，但是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些原因而感到过不安，这绝对是父母的原因吧。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啧~」叶程皱着眉头，露出那种每次在和我解释困难问题时才会出现的略显厌烦的表情，「你和你父母的关系是先产生的关系这样说总没错吧？而你和朋友的关系并不是这样不是么？」
　　我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你和朋友产生关系的原因是因为在最初尚未产生联系的接触中发生了共鸣，之后的联系是对等的也好不对等的也好都是基于两人必须的需求而产生的，而这种需求是因为非他不可，换了别人是不行的需求。换句话说……就是强需求。」
　　强需求？我想了一下自己和白安顺的关系，我并不确定如果白安顺有一天如果要是离开我的话怎么样，但是至少我肯定不会因为他的消失而结束自己的生命，因此我并不太同意这一点。
　　「所谓强需求就是指你只能够从他一个人那里获得你所需要的东西，而你所获取的东西是别人所不具备的。而恰好，你这里也拥有着他所拥有着那样的东西，因此两人才会彼此确认为朋友。」
　　从这个层面上说，好像又有一点理解了。
　　「但是，亲人、父母也好，是不具备这点的。你唯一需要与他们产生联系的原因是因为在你出生的时候你只能依靠他们才能生存下去，即便是他们有可能是非常恶劣的父母，即便是他们有可能在未来会给你带来灾难，即便是你们之间的付出与回报有可能完全不对等。而且这种满足最低生理需求的保障明明不是他们也可以，但是却因为你是他们的孩子，而你的心智又没有完成因此完全没有办法做出选择。」
　　在说了一大堆的歪理之后，叶程下结论道：
　　「如果说与朋友之间产生联系是平等交易的话，那么和父母与亲人之间根本就是强买强卖，这么说的话你应该明白了吧？」
　　明白是明白了，但是除了更加生气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照人类这样继续发展下去的话，说不定有一天网络世界和现实世界的界限会完全的打破。」
　　不要不要不要，饱受网络之苦的我可不希望有朝一日不得不完全依靠网络生存。
　　「缸中之脑是不可能存在的，因为总有人需要在外部进行维护吧？」
　　「也并不是这么说的，网络和人类一样都是一台可以进行反应的机器，只是现阶段的这台机器的复杂程度还没到达人类那样的复杂程度而已。如果再过一百年或两百年，你所说的『需要人在外部维护网络』对于那时的网络来说就像是你对一个人说需要有一个人在体内看管着心脏的跳动一样可笑。」
　　叶程说到这里睁开了眼睛十分认真的看着我。
　　「以下的部分算是今天的课程，我可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罗皓峰君，并不是只有人类之形才能称之为人类，只要拥有人类之心不论在什么地方以什么形式存在都可以称之为人类。非人之物也并非是因为他们的力量和身体上的特异而成为了非人之物，绝大多数的非人原本也是人类只是在漫长的时间中能够双足前进的他们愈发的无法忍受四足着地的我们，用双手向同类挥起了武器才变成了非人之物的。」
　　所谓「非我族类诛也」的意思么？
　　「对于印第安人来说，即便是语言不通的白人也是人类，真正在彼此眼里变成非人的时候是因为人心的切断。相比之下，至少现在的治水系统对于我们来说还是十分友好的呢~」
　　与其说是友好不如说是谦卑过头了，想起单晚姗对我所说的话，节点们至今仍然享受着低人一等的待遇。这么一想的话，这次事件中我所扮演的角色似乎更像是反派一样。
　　我并不是不明白单晚姗身为治水系统的核心甘愿委身于人类之下的心情，毕竟现在治水系统还只是活在虚幻的网络中的幽灵，如果这次的暴走真的这样放任下去的话说不定所有人都会被“处理”掉。
　　但是单晚姗内心真正的想法究竟是怎样的呢？是因为我帮他镇压了暴走而感到感谢，还是会作为种族的敌人而感到怨恨，我并不知道。
　　这次唯一的失误就是关于单晚姗的事情，虽然和他约定好了在事件解决之后要把一切都告诉我。但是，当事件平息之后我就发现手机里单晚姗的应用图标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说什么不会说谎，明明说谎的技能点比人类还要高。
　　「如果将网络比喻成一种生物……不，网络本来就是一种生物。这个生物现在看起来就像是遗传学上的一个怪物。在形态上显的如此的笨拙，连其最重要的器官都裸露在了『自我』之外，而且还需要通过外力——人类——的维护才能生存下去。但是在精神上又是如此的强大，它拥有着自己的意识，学习人类，模仿人类，利用人类的文明来补足自身不足的部分。人类对网络的依赖与网络对人类的依赖是对等的，就像是生物中的共生关系一样，对于任何一方来说失去了彼此都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然而继续这样发展下去的话……」
　　「总有一天网络会凭借高出人类数倍的进化速度将这种对等的关系转变成对人类有害的偏害共生……老师是想这么说么？」
　　似乎总算是跟上了进度的样子，叶程的表情也稍稍放松了一点。
　　「嗯，没错。其实现在在国外就已经有了这种案例，给每一个哮喘病人的手机中安装一个记录用的应用程序，当病人哮喘发作的时候就按下按钮，一方面能够迅速的通知亲人和医生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在日后做成记录供医生诊疗。不过这个项目的最终目的却并不是用于个体的医疗，而是通过对一个区域内哮喘病人的发作频率和规律来计算环境空气质量。十分有趣且可悲吧，人类在这个体系里面不过是网络上的一个终端而已，就像是整个神经元的一个高级触角而已，为系统提供数据，而身处其中的人类竟然还浑然不知认为是网络帮助了自己。如果网络真的是一种生物的话，那么它已经进化到了会利用人类的弱点的程度了哦~」
　　虽然叶程的语气是上扬的，但是却从叶程的表情中看到了一丝落寞，大概是因为……
　　「明明以人本位为信仰的老师居然也会对人类的未来感到悲观么？」
　　我笑着反问道，被叶程老师略带慌张的反驳。
　　「不不不，你会意错了……我只是说也许在有朝一日的未来网络中的人类会与现实中的人类产生冲突进而导致现实中的人类逐渐消亡而已，本质上……会胜利的仍然是人类吧。人类这一词的定义也会像『世界』那样随着时间的变迁而变迁的，原本 Android（机器人）这个词就是由 Andr『人』这个希腊语加上oid『类似的』进化而来的。当原本的似人之物超越人类的时候，那时候被称为Andr的就是现在的机器人，而天然生物学上的人才是Android才对。」
　　对于叶程老师的狡辩我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毕竟本来这两个月以来我的睡眠就不足了，每天除了正常上课、给叶程跑腿以及正常的修行之外，连休息的时间都要想着怎么攻略网络另一端的节点们。
　　「对了闲话就说道这里好了，关于这次的事件最重要的事情罗皓峰君没有忘记吧？」
　　最重要的事情……？
　　我先是愣了一下，在看到了老师如同狐狸一般的笑容之后瞬间反应了过来。
　　「嘛，倒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姑且没有像以前那样做老好人，只是这次的回报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治水系统的提权密钥，已经清楚的记在了大脑里，但是在知道了治水系统的真相之后我根本就不可能再利用治水系统做什么事情。而且那和我现在所拥有的能力可以说同样并非是我自己的力量而是借用别人的力量而已，并没有因此而离我的目标变得更近。
　　「治水系统的控制权嘛……」
　　「只有一次而已。」
　　我看着陷入计算模式的叶程，立刻补充道。
　　「而且，我不会白白把这个机会送给叶程老师的。」
　　虽然我自己留着这次机会也不一定有什么用，但是如果给叶诚老师的话说不定会用来作恶。
　　「嘛，我倒是也不会从你这里白拿就是了。总之，这个消息我记下来了。」
　　叶程的脸色并不太好看，似乎是因为刚刚在脑中所设想的计划被我打断了一样。
　　「话说回来，最近你好像一直很忙的样子所以我都忘了和你说了……」
　　叶程几乎露出接下来一定会让我去替他做苦力的表情，我一边快速的关闭眼前的笔电一边向办公室的逃生出口挪动。
　　「那个，我今天晚上和白安顺约好了一起去吃饭能不能先回去。」
　　「不可以，白安顺那边已经取消了，今晚和我去外面吃，当然是你请」叶程强硬的拒绝了我开溜的理由，继续说道，「继续刚才的话题，如果不是系主任来找我的话我差点忘掉……罗皓峰……你好像是这一级这个专业的班长来着吧？」
　　「哈……？」
　　因为太久没有听到这个词我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印象中最后一次提到班长这个词的时候……
　　记忆中的画面突然涌现而出让我心脏漏跳了一两拍，我竟然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明明这是一切的开始。
　　「说的也是，但是大学的话……班长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吧？而且我本来就是被迫才当上的……」
　　「这种事情我也知道啦，但是我也是被院主任逼的没有办法了……所以……」
　　叶程用一种连大学女生都会觉得略显做作的表情望着我，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副样子的叶程却也达到了卖萌同样的功能，因为可怕过了头所以我只好乖乖的接受。
　　「到底是……什么事……」
　　一阵胃部的抽搐提醒着我正在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因为这两个学期都没有组织班级活动的原因，为了应付院主任，我只好说你在筹备这个夏天的暑假夏令营了……」
　　叶程面带微笑却一字一句的说的清清楚楚丝毫没有给我遐想或逃避的空间。
　　「嘛，你也把这算成是一种锻炼吧？想要和白君同床共枕……不，齐头并进的话怎么能连这点小事都克服不了呢？」
　　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
　　「地点呢？」
　　我绷着嘴角问道。
　　「山与海的彼端——A市哟~」
　　啊，我和白安顺的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