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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引狼入室(下) ...

  •   素水走之后,师父又开始喝酒。
      “师父。”我蹲在他脚边,拨了拨捡来的一堆落叶。
      他啜了一口酒,轻轻动了动脚以示听到。
      “素水…把我的叶子拿走了。”
      师父面色不变,只是好整以暇喝酒,却踹了我一脚,我毫无防备,跌坐在地上。
      我第一次如此低姿态地看他。
      靴尖沾了些尘土,长衫下摆稍稍触地,一枚精巧的温润美玉配上缨绳垂在腰侧。
      以前没有。
      于此我开口:“师父,玉佩…”
      “素水送得。”他似是不太高兴,又喝了一口酒,品了半晌才吞咽下去。
      果然是这样啊…。我侧头不再看他,手边的落叶因我跌坐而四散一地,其中一片还带着绿意,脉络清晰。
      “师父,你喜欢素水吗。”
      我听到师父从鼻腔里冒出一声冷哼,没有回答我。却伸手拿走了我盯着的那片叶子。

      此后我几次开口,都是问他素水如何。师父次次都未回答,只是斜睨我一眼,就去喝酒了。

      师父常常站在院子里,一站就是整个晌午,我坐在自己床铺上静静看着他。
      他的发丝已垂至后腰,平日并不打理;惯常穿一袭素白长衫,袖间游龙盘踞,玉佩悬挂,相得益彰;若有风至,青丝长衫随风轻动,仙骨道风,恍若天地间仅他一人。

      夏日已逝,我便常被师父遣去打扫院中落叶,他独自翻他那些旧书,把我夹在其中的叶子全交还给我。
      “像个女子似的,竟喜欢做这个。”
      “你不喜欢?”我问道。
      “有这心思,你不如多练剑。”他也不看我,只留给我一个背影。我原想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却是未动,心中好笑,脸上冷冷僵着。
      晚间我又给夹了回去。

      那日我打扫落叶,却见院中长了些新芽。不知是野草还是其它,我看了看屋里的师父,还是淋了点水。
      水珠挂在芽上,透明里带着一团嫩绿。不禁让我想起曾经家中的玉露。
      我狠命揉了揉脸,用手指掐着脸对它做出一个微笑来。

      次日我坐在床铺上,看到师父把他的烈酒洒在那仍稚嫩的新芽上。

      晚秋将近,那几株嫩芽却反而长大了。
      是几株洁白的葱兰。
      大抵是素水种得吧,师父看似儒雅,实则没有这般雅兴;我只与素水聊天几句,不敢妄下定论。
      “师父,素水…”
      他未等我说完,只将自己的佩剑横在我面前。
      我接过。

      只是,师父坐于椅上,我已无需平视他了。
      他依然只饮酒,我静静注视他半刻,吞咽酒液时喉结上下滑动;手臂上隐约可见青筋,指节弯曲,轻握住雕花白瓷杯。

      握惯了那把木剑,初次握住师父的剑时我甚至有些不习惯。
      相较沉得多了,更为顺手,兴许这仅是我的错觉——但毕竟是师父的剑。我摩挲剑柄上密密缠绕的细绳,大抵是常年使用的关系,有些磨损,更感契合。

      当夜。
      师父似是喝了很多酒,脸上泛着些潮红,依然不看向我。剑置于桌上靠向我,我沉默的坐着,师父一杯接一杯,并无开口的意思。
      “师父…我先去睡了。”
      “一定要走?”他问,语调起伏而毫无情感。
      “…。”
      “走罢,”他却一笑,直接抓起酒瓶仰头灌下,酒液顺着他的脖颈流入襟口,“我倒是挺喜欢你…”
      我心头一跳,静静看着他,衣襟湿了一些,酒痕在灯光下熠熠发亮,“我过段时日再动身。”
      他皱眉:“要走就走,还留几日准备不成,拿上我的剑明早就——”
      我起身夺过他手里的酒瓶也灌下一大口。
      “师父,我已学会喝酒了。”

      我忘不掉他那晚眸色清亮的模样,愣神半晌却大笑出声。

      已至隆冬,我已不身处那座屋舍内。
      剑在我腰侧,陪伴师父的,也仅是那葱兰了吧。我低头,月色入屋,铺陈一地清霜冷凄。
      若是师父没有再丢掉那些书册里的叶子。

      我曾遇素水。
      她已嫁做人妇,清雅依旧。她见我,依然是笑说这便是晚汀罢。伸手抚顺我的额发。
      我回以轻笑,说师父甚为想念她,询问她那几株葱兰可是她植的。
      “我取走你的叶子,总得留下些什么才是。”她笑道。
      我便笑,不语。
      “你如今也长大了,”她叹一声。

      流年转辗,经久别离,再见师父,他如当初立在院内。五指纤长,捻着一片叶翻转细看。
      “师父。”
      他轻轻应了一声,未抬头看我,仍是看那叶。
      我取下剑递于他,他也不接;我伸手覆住他拿叶子的左手。
      他此时才抬头,眼神温和带些疲惫,嘴角微翘,却全然没了从前的傲气。年岁将他打磨得彻底如一个君子了。
      我不知他眼中的我又是如何。
      只是江湖盛传,当年美名冠绝一时的余叶余大侠的唯一弟子,是个人物。

      师父一生恣意,侠肝义胆。
      大抵不喜心狠手辣之辈,我垂眸与他对饮,心下计量。
      再缓几日…也好。

      我仍住原屋,并未添上灰尘,一如我离去之时。半夜依然双手后枕看院内景色,师父也不再舞剑,但仍喜欢立在院内,负手看天际繁星。

      他嗜酒如初。

      我偶尔会谈这些年碰到之事,皆是与他故友相关。他只是听,不做评价。偶尔笑起来,依然是拿起酒瓶灌下一大口酒。
      我说起素水。
      时日好像倒回那日,酒液在他脖上闪光,襟口已湿了一大片,却不见他停;喉结滚动,直至一瓶酒尽数喝尽。
      我却见他眼角已有湿意。

      我倚在门侧,看他翻书的背影。
      “师父,我出去一趟,晚间有事与你说。”
      “去罢。”

      当夜照旧是有酒相伴,我与他对饮。
      “酒都快喝光了,”他晃了晃酒瓶,又为自己斟上一杯,“你还不说?”
      我正仰头饮下青瓷杯中的酒液,余光瞥了一眼师父。
      他闲散舒适,正在吃菜。我放下酒杯,探身在他嘴角轻啄了一口。
      “师父,我…”

      他并未开口,也并未生气,只是定定看了我许久。
      话至嘴边却再说不出口的感觉是如何,我大抵是尝到了,艰涩难耐。

      只是他眸里暖意融融,嘴角弯起的弧度却恰如其缝堵住了我所有想说的话。
      你所谓的喜欢——只是一厢情愿的错觉罢。这只是对为师的敬意,倘若过些时日你遇见了心爱的女子,便明白了。
      师父必是这个意思吧。
      可我…已见过不少女子了。我低头饮酒,心中微叹。

      后几日师父愈发沉寂无言,不再与我对视。
      对着那几株葱兰发呆,亦或轻抚玉佩,食指绕圈儿轻点。甚至,出门上街。

      渐至冬季。
      “师父,”我开口,“你当日…带我来了这里。”
      他提着筷的手微颤,眉头紧皱,然而眸里仍带着沉静。并不回答我,只是唇色苍白如纸。
      我一笑,“师父,你当真一点都不喜欢我?”
      “素水说了的,你自己也说过——”我起身走向他,“大抵你是不会承认的。”
      “你不期望我违逆师道,与世俗敌对。”我轻轻一笑,“那我便弑师罢,于我总归是无谓了。”
      他紧抿着唇,大抵是疼得开不了口吧。

      我的手就覆在他略凉且扼紧的脖颈上,他神色痛苦,分不清是感到惋惜还是因那药物。
      我低首吻他已渗血的唇。
      他眸色愈发暗沉,让我心尖发颤,几乎抑制不住的笑声就在喉底徘徊。
      “然后你从江湖销声匿迹,”我捏着他的两颊使劲,舌尖便轻松滑入他的腔内,柔软温热,有淡淡的血腥味,“成为我的禁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引狼入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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