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引狼入室（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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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清晨一如此时。雾霭沉沉，地上积雪单薄似纱。
我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树叶尖的冰上；暂时是决不会滴下来。
他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只着了一袭素白轻衫，面色清润淡雅，沉静似水。
所谓君子，莫过如此。
我看着他伸手抚过那些叶片——那双手转眼出现在我面前，五指纤长，掌心有些微发黄的薄茧，但看起来宽厚温暖；掌心几粒碎冰，有些化了，濡湿着把它们连成一片。
我盯着他的脸，伸手——我的手真是小得过分，我甚至有些不习惯——抓住了它们。
冷意从指间窜上来。
他的嘴角微微提起——君子儒雅的气质顷刻消散不见，那股摄人心魄的傲气几乎让我眯起了眼——，随后握住了我的手。
“酒渴爱江清，余甘漱晚汀。”他收敛了笑，轻念到，“你就叫晚汀罢。”
他的住处非常简陋——大概是的，我见过的屋舍并不多——也异常空旷。
雪不知何时起又开始飘扬。
天冷异常，凄清占据了这个地方。
他还是那身素白轻衫，只是我此刻站在他身侧，才注意到他的袖角用银线绣着一条游龙。这大概就是唯一的装饰了吧。
鬼迷心窍，我骂了自己一句。然后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嗜酒。
这是我来得第二天便知道的。
我偷拿过他的酒壶，闻起来极淡，近似泉水般清浅的甜香。我用食指蘸了葫芦口的酒液，放入口中。
辛辣的味道直叫我呛出泪来。
他便是那时出现在我身后的，忍笑递给我一碗水。我抢过喝下。
如此说来…偷拿，也不是偷拿了。
“我教你喝酒，”他蹲下平视我，然后拍拍我的脑袋，“叫我师父。”
我撇撇嘴，又看了一眼手里的酒葫芦。
倒也不是不会喝酒，只是未曾料到闻来如此清淡的酒水竟这般烈。然他是不会知道的。
我重又看向他的眸，平淡似水，带些不可言状的希冀——
许久没说话，让我几乎发不了声，我又喝了口水。
“…师父。”
我不知道他一个人生活了多久。
这里的傍晚更是冷清，我枕着双手看窗外云卷云舒，枝杈上还堆着些许霜雪。
突然想到初见师父时的那些碎冰。
夜半我突然听到什么响声。睁眼时，星疏月明，夜色正是迷人，极好的风致。师父正站在院中央舞剑。
衣袂翩飞，剑影亦是缭乱。当初那股锐不可当的傲气在月下就如他的烈酒一般。我看不到他的眸，但必然如当初一样吧。
树杈上的霜雪突然扑簌地落下。
每夜他都在院中舞剑，我在一边看；白日他出去的时候，我会捡枯枝试着模仿。
大抵他偶尔早回，不多日，他送我一把木刻的剑，摸起来不很滑整，但并无木刺。我抬眸看他。
“看什么看，”他咧嘴一笑，“练去。”
“师父，什么时候教我喝酒。”
他没有教我喝酒。
天气回暖，树杈上的霜雪散去后甚至露出了些许冒尖的嫩芽。
师父在院子里站了半晌，抬手挥了挥，唤我出去。我看了一眼外边，春意珊珊；低头看了看手中枯黄的扫帚，被尘土染得更是破旧。
外边阳光并不暖，已没有了冬季的寒意。
师父蹲下替我整了整衣衫。
他的手依然漂亮，五指纤长，拉扯褶皱时稍稍弯曲用力。随后他又替我顺了顺头发，发丝被轻轻拉扯，有些无法言说的快意与舒适。
我疑惑地看他。
“带你去外边看看。”他轻轻一笑，直起身，率先走出了院子。
沿途风景很好，绿影幢幢，树叶在路边层层叠叠铺陈，偶尔有几片探到路中央，师父都抬脚跨过。
路上我捡了一片。
穿过最后一片树叶的时候，阳光毫无阻碍照到身上。
喧闹声也渐渐响起，绕在身边。虽然不想示弱——我最终还是伸手攥住了师父的衣袖。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又走了一段路，他突然停住。
“手。”
音色冷清，听不出喜怒，我还是讪讪地放手。
他叹了口气——又也许是错觉——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一如当初温厚暖人。
最终他带我到了街上。
我依然牵着他的手，只觉得有些汗湿，并不舒服，但他却恍若未觉，只是一路走走停停，东瞧西看。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只是兴趣缺缺跟在他身后，更多地关注自己的手。
路上有不少女子在一边轻声交谈轻笑，我抬头看向师父。他的背影看起来儒雅异常，一袭青衫衬得身形颀长优雅。许是感觉到我的目光，他回头看我。
面色温和，嘴角挂着淡笑，并无那股傲气，发丝也有些散乱，但剑眉星目，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想要什么？”
“…师父。”
“嗯？”
“…”我低头不再看他，只是随手一指。
最终到我手上的是一串冰糖葫芦。
他递给我的时候，揉了揉我的头发。大抵是在想，我还是个孩子…吧。
很快我拉了拉他，说回去。
冰糖葫芦是师父吃掉的。
偶尔他还是会带我出去。
更多时日，我一个人在家，翻看他屋内的旧书。那片落叶也被我夹于书页，置在底层。
师父会带些小物件回来赠予我，我默默收下。
未曾想，他竟会带回来一位温雅女子。
秋水为神玉为骨，大抵就是说这位女子。她比师父矮上些许，青丝斜披在肩侧，用绢丝轻轻系住，未施粉黛，然那柳眉弯弯，面若芙蓉。
我攥着扫帚的手稍稍用力，随后敛眸不再看他们。
“这便是晚汀罢？”她笑道，声色清软，让人心生好感。
我向她点头。
“在这儿可曾住得惯？”她抬手——若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怕是还评价得低了——整了整我额前的碎发。
我又点头。
她还想说些什么，师父上前拉住了她。
“素水，先跟我来。”
我看着他们离开，郎才女貌，般配十分。
我扔下扫帚到了院子。暮春的轻风拂在脸上，素水整理好的额发很快又被吹乱。
我抬头看苍穹，稍稍眯起眼。
“晚汀，”师父叫我，“素水会住上几日，你是再打扫间屋子还是和我同住？”
他神色如常，我的目光从他的唇角下滑，最终落在他脚边的落叶上。
“…和你。”
不知他是否微笑，只是师父又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师父的屋子和我大不相同，窗外也不是院子，而是一片稀疏竹林。林下漏着几点光斑。没有鸟鸣，有一些蛐蛐儿的叫声。
我窝在师父床上，想着素水和师父聊天说地的样子。
师父好像…不喜欢话少的人呢。
我嗅了嗅被褥上的味道，有女子的幽香。
师父很晚才回来，总归是聊些什么雅致之事，我没有兴趣知道。往角落里缩了缩，空出位置给他。
他也不脱衣衫，就这么和衣躺下。
第二晚亦是如此。
“…师父。”
“嗯。”
黑暗中身边人的声音在空气里冉冉上升，再传入到我耳中。
这之中花了多少时间呢。
大抵很长吧，长到我再开口，师父已经睡着了。
第三天，素水离去。
我回了自己的屋子。素水很细心，把她的痕迹都打理干净了。然而那种味道…依然在。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引狼入室（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