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作品集》李言枝

20、一个爱情故事

　　苏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十二岁那年。

　　十二岁她在读六年级。

　　那个下午有一点太阳，但是不热。苏珊和新认识的朋友从子弟学校放学回家，路过一块空地。那块空地是小伙伴玩耍的重要场所，当时一堆男孩子围在一起，苏珊和女同学从空地边缘经过，看见几个自己平时玩的好的毛头小子聚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苏珊本来想过去，但是一想到旁边站着自己好不容易说上话的隔壁班新朋友，就迟疑了一秒。就是这一秒的功夫，那边远远传来一声枪响。霎那间天旋地转，等苏珊反应过来，她已经中弹倒在地上。

　　空地那头的男孩子也一哄而散。

　　这个过程只有几秒钟，但是无比混乱，苏珊来不及细细体验中弹的滋味，女同学眼睛里的泪水还没落下来，一个人就从后面快速的冲上来，双膝跪在地上，把苏珊的头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苏珊听见那人快速的对女同学传达命令：“你去叫门口的刘大叔，就说有人中枪了！”然后一双手压在她的胸口上，又听见暮缭说：“小苏三，睁眼！看着我！”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苏珊面前，是小时候的暮缭。

　　苏珊愣愣的盯着她看，这个时候的暮缭脸还没有长开，但是表情严肃，已经有不苟言笑的风范。她背对着阳光，低头看自己，她的发丝在阳光下呈现出红棕的颜色，她的瞳孔没有反射一点光，像黑洞一样，被她这么一望，就陷了进去。

　　“暮缭……”

　　苏珊，醒醒。

　　有人在叫她，画面开始分解，苏珊渐渐的醒过来，仿佛回到了十二岁，所有感官都是朦胧的，唯有痛才真实。

　　真痛啊。苏珊想。然后听见一个仿佛是玉珠落玉盘的声音在叫她：“苏珊，看着我。”

　　苏珊看了过去。眼前的女人穿着蓝色的长衫，正在俯身看着她，弯弯的黛眉，漂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圆润的嘴唇。这个人模样好熟悉！

　　“你是谁？”苏珊问了出来。

　　女人弯眼一笑：“我是李言枝。”

　　李言枝？苏珊瞪大眼睛：“你是李言枝！我刚还梦见你来着！”李言枝就是她六年级那会儿新认识的朋友，隔壁班班长，成绩顶尖棒，每次都跟暮缭争年级第一。

　　李言枝问：“梦见什么了？”

　　苏珊回答：“梦见我刚被钢珠打中的那个下午，我们一起放学回家，你还被吓哭了。”说到这里，被子弹撕裂的痛感又盘旋在苏珊的大脑，她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腹部，同时一愣，她不是被打中了胸口吗？怎么自己抬手就捂肚子了？

　　李言枝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说：“是啊，我还被吓哭了，要不是暮缭就在后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听到暮缭的名字，苏珊翛然生气：“呵，她啊，暮大医生嘛，救死扶伤是她的本职。”

　　李言枝闻言笑一笑，起身走回桌子后面坐好，拿出遥控器按了一下，旁边的窗帘缓慢的伸开。苏珊这才有空打量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办公室，窗户拉开之后，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窗明几净。苏珊视线落在李言枝前面那张桌子上，上面立着一个名牌，写着——心理咨询师：李言枝。

　　苏珊皱了一下眉毛，心底涌起一股焦虑：“我怎么在这里？”

　　李言枝回答：“我是你的主任咨询师。”

　　苏珊觉得好笑：“我？我怎么了，需要心理医生？”

　　李言枝翻开了桌上的文件，一边记录一边说：“你有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简称PTSD。”李言枝话没有说完，苏珊打断她：“怎么可能！”她没听错吧？自己怎么就成了心理病人了？

　　被打断的李言枝并不生气：“这是真的，苏珊。你上次回去之后有按时吃药吗？”苏珊感到被冒犯，见到老同学的好心情瞬间破灭，她冷冷的回答：“李言枝，不要开玩笑！”

　　李言枝停下笔，看着苏珊，目光平和，语气温柔：“放轻松，苏珊，你的情况不会太严重，只是有一些回避反应。你在积极的自救，所以你找到了我，今天是你第二次来我这里，我给你做了催眠。你还记得吗？”

　　苏珊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记得。你再这样我就走了。”

　　“不要紧张，苏珊，深呼吸，放松。你现在太焦虑，过分警惕，对我们的谈话没有帮助。我是来帮助你的，相信我，好吗？”李言枝说的诚恳，苏珊压了压内心的暴躁，说：“这太奇怪了，李言枝。”

　　李言枝回答：“我能理解，苏珊。听我说，你从肯尼亚回来已经有一年了，半年前开始出现PTSD，一个月前你找到我，来我这里接受心理干预。你看，这是你的病例。”李言枝说着立起手里的文件，想要给苏珊证明。

　　苏珊坐在沙发上没动：“可是我并没有去过什么肯尼亚。”

　　李言枝说：“这就是你的主要症状，苏珊。残酷的战争和搭档的死亡造成你心理失衡，出于对再体验的痛苦，你会主动回避一些可能引发创伤体验的事物。所以你忘记了在肯尼亚发生的事情。这种回避反应一方面对你是一种保护，但另一方面也会延缓你的复原。”

　　李言枝不等苏珊反驳，继续发问：“你此刻焦虑，紧张，愤怒。仅仅是因为你坐在我的办公室，而我向你开了一个玩笑吗，苏珊？”

　　苏珊放缓了呼吸，她感到自己心跳过快，低头看，双手正握拳，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苏珊有些迷茫：“我，我不知道。”

　　“不要担心，苏珊，你有很强的意志力，你可以撑过去。”李言枝站了起来，走到苏珊前面，朝她伸出手，说：“今天你的治疗已经结束了，来吧，我们出去，你妈妈在外面等你。”

　　李言枝和罗红月交谈的时候，苏珊站在一旁听，两人没有刻意避开她，只是谈着接下来家里人需要怎么支持苏珊，并且督促苏珊按时吃药。苏珊还抱着怀疑的态度，直到她回到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剪了短头发，鼻梁上有一道3厘米长的伤疤，苏珊才渐渐接受自己失忆的事情。

　　苏珊还记得自己跟暮缭大吵了一架，暮缭出国的时候她偷偷躲在柱子后面送暮缭，期盼暮缭能够回心转意；她还记得自己魂不守舍的从机场回到家，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睡了三天三夜。结果一觉醒来，时间从2015变成2018，自己还她妈的成了一个心理病人。

　　苏珊微笑着透露着疲惫：“妈，你说我一个摄影师，我那一身装备呢？”

　　罗红月一边清理菜一边回答：“被你自己锁起来了，就在你屋里的储物柜里。”

　　苏珊去卧室里找了一圈，高声问道：“妈，我的钥匙呢？”

　　罗红月这边正按着手机发短信，抬头看了一眼厨房门口：“我咋知道？又不是我锁的！你自己找找，找不见问你暮缭姐姐。”

　　苏珊转回厨房：“我的东西干什么问她？她知道？”

　　罗红月放下了手机：“她怎么不知道，你不是干什么都跟你暮缭姐姐说吗？”

　　苏珊有点疑惑：“那你意思是，我跟她比跟你亲吗？”

　　罗红月翻了一个白眼：“呵，我可没说这话。快出去，别打扰我做饭，今晚有贵宾。”

　　“哪位贵宾？”

　　“不想告诉你。”罗女士理直气壮。

　　苏珊无语：“我爸呢？”

　　“你爸正在街上给贵宾买小菜。”

　　“都买些什么啊，我想吃……”

　　“不听不听，小狗念经。想吃什么自己去买，不要麻烦你爸，多大个人了，好意思吗？”

　　苏珊保持微笑，优雅的翻了一个白眼回敬罗红月。很好，就算她失忆了，还成了个心理病人，至少她妈还是一样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