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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死颜何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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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模模糊糊记得这么一个爱情,也没怎么留心,长大后也就忘了,忽而想起,历历在目,仿佛不过昨日,竟像蛊虫渗进肌肤表里,食人血肉,深入骨髓,不能移除。一连几天,这个辛酸的爱情故事,就像一个幽灵,出没在伊桑的梦里,每每午夜梦醒,泪沾枕。幸福的爱情总是相同的,不幸的爱情却有着各自的不幸,深深牵动着每一个人悸动的心。
那夜,伊桑又是子夜梦醒,再也无法入睡,披衣推门,入中庭就着淡淡月光闲散,转到纪晓芙房间房前回廊,见其房内微有灯火,莹莹闪亮,在月黑风高的夜色中透着那么几分诡异。
“怎么不欢迎为师?”
灯色暧昧,隐约见窗前梳妆台一梨木轮椅,瘫坐了一枯槁老妇,一双鼠眼塌陷眼皮下,散发夺人精光。纪晓芙站在床前,暗弱的月色爬满了她如霜里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咱师徒两都有数十年没见面了吧!”
对纪晓芙的无礼,老妇不以为意,反倒轻轻干笑起来,夹杂几丝咳嗽声,“自他服下忘情丹起到现在都已十六年了,倒地他还是不爱你!而那个人不过用了两年,即使不记得了,他却爱了她百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纪晓芙如花的脸笼罩在黑夜中,看不清什么表情,老妇还是满意捕捉到她晃了晃身,得意地翘开了嘴角,但纪晓芙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笑容僵在空中,邹巴巴的老脸恼羞成怒挤成一团。
“那你呢?整整一百年了,你还是杀不了他的!”
伊桑走过去,一欲纪晓芙闲聊,刚及门前走廊,忽有锐声划空,嘶哑沉闷的,只有尖刀切割钢铁才会迸溅那种刺痛耳膜令人头痛欲裂的锐响,弥漫着尸体腐蚀的死亡气味,气味如此强烈贯穿了她一生,经久不散。这是一名老妇怒极反笑的笑声。
“哈哈!二十年了,我终于想出了一个万无一失杀他的方法,这一次,他必死无疑,他最爱的人却是拿他命的人,你会知道他死得有多惨。”
夏末秋至,秋日溶溶,枫叶红,近黄昏,夕阳无限好,他们在庭院赏景用膳,忽有一门童禀报有人有一书信转交于纪晓芙小姐,纪晓芙接过打开一看,皱眉不语,但回眸看着堇,就那刹间,纪晓芙心头一颤,直愣愣往地倒去,幸堇手疾眼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在怀里,却是晕死过去,不醒人事。
淡黄的信落地,赫赫几字,笔触苦涩,铁笔银钩,如巉岩缝隙艰难生长的古藤老树,却别有一份女子的清丽娟秀,上书:“欲救其,三日午时京城丽梨和园见!”后接一短促小字:“芯!”。
元和七年,京都出了一舞姬,名桃夭,身姿婀娜曼妙,舞技无人能比,技压全场,一舞出惊天地泣鬼神,最令人称绝的是其精心打造的“桃色夭夭”,凌凌碧波上,伊人踏波兴舞,舞姿妖娆,水花旋舞,幻化片片桃瓣,仿佛一场撩拨人心的绯色桃雨,丝丝渗心,人生最美好的景不如此。三日午时,桃夭将在京城梨和园盛大演出,届时将有王公大臣出场观赏,激烈争夺皇位的当今三太子和七王爷也将大驾光临,场内戒备森严,高手如林。
“你要去吗?”
堇侧过头,虚无眺望着窗外落败莲塘,嘴角微抿,轻轻恩了声,没有丝毫的停顿与犹疑,仿佛是再理所当然的事,自然而然的,已经不需要思考。“秋天就要结束了!”棱角分明的脸廓透着奇异的平和,似有一分诡异的从不堪重负中解脱的快感。
“这分明是个陷阱,你会死的!”纪晓芙是个骗子,大骗子,她没中毒,她会害死你的!”伊桑终于忍不住说出来,自那日,它就像一川铅水黑压压将她的心淹没,板结了,如山,千斤重,压得她透不过气来,每日挣扎在窒息的边缘。因为他爱她,伊桑死死忍住才没说,事到如今,她不得不说,“她是别人派来拿你性命的······”
伊桑正要说下去,就见纪晓芙从门拐进,脸色无异,全无中毒之症,扫都没扫她一眼,正看着堇,低声问道:“真得要去吗?”柔弱的声音里透着一份倔强的坚定。
“你别假惺惺了,你和那个老太婆的话我全听到了,你们早已谋划好要取他性命!枉他对你那么好,你却要他死,你还有没有心呀,都被狗叼了吗?这么残忍,简直就是冷血,无情的恶魔!蛇蝎小人!你会不得好死的!”
“住嘴!”堇一声厉喝,微有怒色,他是一个杀手,难得却从不生气,即使在济世书院,小孩子蛮横无理,调皮捣蛋,惹得其他夫子一个头两个大,他都是春风和丽的,挂着淡淡地笑容,永远也不会生气。不过她早料到为了纪晓芙他会这样,但她不怕!堇见她愤恨盯着纪晓芙,眼眶泛红,蒙上明晃晃的水雾,却死死咬着嘴角,破了一层皮,也不吭一声,倔强得像头受伤的困兽,心中不忍,软声道:“不许这样说她!”
“你会死的!”伊桑再也忍不住,哭声道,濡湿的哭腔里弥漫了内心的绝望,如江淮地区遥遥无期的梅雨,一点一点霉掉跳动的心!无论多少年,岁月流转,花落了又盛,她都记得,那间挂满桃饰品的房间,那堵怒放三月桃花的墙一尺前,有一个身着绿衣的女子一动不动站着,一站便是多年,一边哭着,像个丢失了爹娘的小孩大声号啕,那般无助,这般绝望,一边不停地呢喃着:“你会死的!”声声不止,飘散荒野,风中凌乱,孤绝的呐喊,如困狼,如死不生。
那个眉如刀的清癯男子淡淡道“没关系的!”像无望天际的一抹云消散残迹,转身迈着步伐,跨过了门槛,出了门,离开了,消失不见了,再也找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