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沉渊》夏冰仪

3、千载重逢

　　菱落雪就这么漫无目的得在园子里走着，走着。细碎的阳光透过树荫落下来，那浓密的长睫之上分明是晶莹的泪。这世上有些事，看似明明有得选，实则偏偏没得选，她并不后悔这一切，可她也觉得委屈。
　　可她这一丝委屈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晕染开来，人已“噗通”一声在栽倒在了地上，但想象中的痛感却没有袭来，她侧过脸去，只见澄渊上神正抬起衣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大惊之下低头一看，自己正不偏不斜压在澄渊上神的胸口！
　　菱落雪吓得脸色煞白，手脚也不知道该怎么动才好。
　　“眼泪水都流出来了，很痛吧？”澄渊挣扎着坐了起来，满眼都是怜惜。
　　落雪方才意识到这姿势失礼的很，简直是对上神极大的亵渎。“不知上神在此……”她赶紧将手脚撤了开来，恭敬地跪在一边。
　　未等落雪说完，澄渊已微微抬起手，示意道：“不打紧，免了。”他思索了下，想来是觉得落雪的姿势很是别扭，“别跪着，坐吧。”
　　落雪没有作声，默默退了几步，按照澄渊的吩咐坐了下来。
　　“只不过千年不见，二公主就和澄渊这么生分？”澄渊慢条斯理得理了理衣襟，虽是经过了刚刚一番折腾，但他的面色依旧是有如那波澜不惊的湖面，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好似微风拂过荡起的涟漪。
　　落雪望了澄渊一眼，迟疑了片刻，终是向前挪了一挪。这距离对她而言着实是有些近了，近得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这感觉，她欢喜的很，却也害怕的很，总之是让人坐立难安的。
　　“一别千年，二公主出落得更加漂亮了。”澄渊细细打量了落雪一番，风霜雕琢的肌骨，秋水澄澈的眼眸，面上一片娇羞的桃红晕染开来，撩拨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风情。澄渊顿了顿，接着问道：“这一千年，二公主过得可好？”
　　落雪起身，盈盈欠身道：“上神谬赞了。有劳上神挂念，落雪这些年一切安好。当年上神的救命之恩，落雪永世不忘！”
　　澄渊再度拉落雪坐下，“你既过得好，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其余的，无须介怀。”
　　落雪沉吟了片刻，悠悠道：“卷载澄渊上神智珠在握、明镜在心，千里之远，不足以举起大，千丈之高，不足以极其深。落雪有一事不明，愿得上神开释。”
　　澄渊微微皱了皱眉道：“智慧倒是谈不上，不过是比旁人痴长几岁罢了。若是澄渊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二公主尽管说便是。“
　　“你说我们做神仙的，是该欣然接受天命吗？”落雪的目光注视着远方，声音有些缥缈。
　　澄渊忖思了片刻，微笑道：“这倒也不尽然。”
　　落雪回过神来，望着澄渊，面上带着一丝惊愕，她本以为澄渊会劝她知天命、敬天命，坦然接受上苍的安排，尝试着换一种心态，幸福其实就在身边。
　　澄渊的思绪回到了从前，“其实天意也并非像你想的那般一成不变。那大概是三十多万年前吧，天地初开，一片混沌，妖魔横行，肆意妄为。那时候我也就你这么大的年纪，和红焰他们一道镇守天庭。一位征战多年的老将军跟我们说，让我们放弃抵抗，理由是他曾在机缘巧合之下得见《神族启示录》，说是在魔族、妖道、魑魅的夹击之下，神族将会覆灭如烟尘。当然，事情也的确如《启示录》所言，魔族、妖道、魑魅联合进攻，来势汹汹。那一仗打得天昏地暗，我被逼退至峡谷，手下多有损伤，不得已，只能凭借手中七星龙渊，独自一人迎战三界战神魔君始祖。我那时的修为算不得高深，对方又厉害得出奇，结果可想而知。”
　　“不对呀，根据《仙都年志》记载，此战澄渊上神兵不血刃地解决了魔君始祖，自此奠定了三界至尊的地位。”落雪疑惑道。
　　澄渊笑笑，接着道：“还兵不血刃？为了阻止魔君始祖摧毁仙都，我拼死抵抗，与他大战了十天十夜，身上不知道给捅了多少个窟窿，鲜血汩汩地涌出来，战袍潮了个透。到后来，身上也不觉得那么痛了，大概是有些麻木了，就是觉得好累，好累。我虽是不死不灭之身，但也只是不会自然老死，并非真的不会死。”澄渊在说这些的时候，表情是那样的云淡风轻，仿佛谈论的并不是自己。
　　澄渊顿了顿，接着道：“那时候伤得太重，灵台也不是十分清明，耳畔似有幻无得回荡着老将军的预言，一股浓烈的绝望袭遍全身，不知有多少次，我真的想就这么合上眼，睡过去。可我不能，且不说身上担着拯救神族、凡间的重大使命，单是红焰、流云、雷霆三位弟妹也是我留恋这世间的牵挂。虽然也知道神族覆灭是天意不可违，但我当时抱定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绝不放弃的信念和魔君殊死搏斗。到最后，与其说是在和魔君战斗，倒不如说在和自己较劲，每一次再站起来，每一次再举起剑，都是向死亡宣战，向命运抗争。终于，魔君始祖倒在了第十一天的黎明，他模糊的血肉化开了血色的黎明，神族和人间得以走出黑暗。”
　　落雪呆呆地望着澄渊，面上除了惊愕还是惊愕。在《仙都年志》的记载中，澄渊上神似乎总是运筹策帷幄之中，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即便是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之上，也能将自己打理的妥妥帖帖。她从不知道澄渊上神也有狼狈不堪、痛苦绝望的时候。
　　澄渊收回了思绪，悠悠道：“《启示录》上并没有说我可以战胜魔君始祖，也没说神族有光明的未来，可这一切的确发生了。所以说，天命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向你这个年纪，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没必要急着去认命。”
　　“多谢上神开释。可……可……”落雪珍珠贝般的皓齿紧紧咬住了下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澄渊关切的问道。
　　落雪迟疑了片刻，皓齿松开了樱唇，微笑道：“也没什么，和上神的遭遇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那笑容煞是好看，唇上咬出的那一点白，宛如寒梅初绽的那一丝花蕊，让人看的好生怜惜。
　　澄渊叹了口气道：“你既不愿提也就罢了，不过澄渊相信，二公主一定能把事情处理妥帖。”
　　落雪点了点头，道：“有劳上神费心了。”
　　“算了，天色也不早了，不如让澄渊送二公主回宫吧。”澄渊站起身来，优雅地抖了抖衣服上的草籽，柔声道。
　　落雪那清泉般澄澈的双眸中再度透出了惊惶，站起来欠身道：“这怎么敢当？上神日理万机，若要因此误了事情，落雪罪过。”
　　澄渊“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二公主放心，误不了什么大事，就是晚上流云他们三缺一，约我打个八圈麻将罢了。”
　　“那上神你快些去吧，别让另外三位上神等急了，扫了兴致。”落雪道。
　　“他们不急。”落雪的耳边传来澄渊那悠悠的嗓音，长街的尽头，绮丽的夕阳将二人的倒影映衬得更加颀长秀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