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沉渊》夏冰仪

16、倾盖如故

　　菱落雪失去仙灵，方知凡人生活艰辛。
　　落脚的屋子本可信手随意变换，如今却不得不拖着昏迷的澄渊上神跑了几里地，才勉强寻了个荒野破庙。顾不得喘息歇息，菱落雪生过火又要匆匆进城置办吃食药材。
　　想来身上没有银子，她十分后悔在还有法力的时候没多变些银子备着。此刻，她只能将主意打向了澄渊上神。澄渊上神恩泽天地，为各界所敬重，亵渎上神凡身，是她不敢也不愿的。况男女有别，此番作为终究不妥，想到这里，菱落雪面上一阵潮红，神情羞赧。
　　但此刻若是没有银子，便置办不了食物和药材，澄渊上神也无法痊愈，之前流逝的仙灵就算是白费了。一文钱难死英雄汉，这话凡间也是有的，事急从权，顾不得许多。想到这里，菱落雪不再迟疑，她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把澄渊上神那浸透鲜血的袍子捯饬了个遍。
　　居然一分银子也没有！菱落雪的心凉透了，果然是生死有命，强求不得啊。菱落雪的手渐渐松开澄渊上神的衣领，似是触到一截绳子，她一个激灵，顺着绳子的方向向下摸过去，指尖过处，丝丝温热，他绵长的呼吸在胸口不断起伏。
　　菱落雪感到呼吸凌乱，不觉间已是面红耳赤，见澄渊上神并未醒来，才长长得舒了一口气。她猛地一抽手，将那绳子抽了出来——是块上好的羊脂玉！玉体通身雪白，玉质温润细腻，拿去当铺估计能当个好价钱。
　　但转念一想，澄渊上神在凡间是为将军，血战沙场、出生入死皆是常事。这枚平安扣定是将军至亲之人相赠，护佑其平安祥和。如今她擅自将这玉给当了，终归是伤了故人深情。
　　但此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也罢，这玉就算是给澄渊上神挡灾了。菱落雪顺下平安扣，朝着康居城的方向一路小跑。
　　待菱落雪回来时分，天色已暗，繁星几点，闪烁在郊野的小道，别有一番幽静疏离的味道。小庙里摇曳的火光，映照着澄渊上神的睡颜，显得静谧而安详。
　　担心澄渊上神伤口溃烂化脓，菱落雪顾不得疲累，赶忙烧起热水，褪下他那混着鲜血尘土，此刻已僵硬的袍子。
　　衣袍一寸寸得褪下来，他轮廓分明的胸膛在明灭的火光中有规律得起伏着，精窄的腰身、平坦的小腹显露无遗，匀称的肌肉铺在薄薄的皮肤上，显得干净而清爽。
　　菱落雪闭上双眼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微微睁开，多看了两眼。肩胛、后背处十数道道疤痕该是旧伤，有些时日了。小腹、左臂的伤口才刚刚结痂，可能是上次战争留下的。这一剑贯心的刀口和浑身上下数不清的模糊血痕，便是这次的印记了。
　　这伤疤也好似有魔力一般，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魅惑。菱落雪一时意乱情迷，指尖竟顺着肌肤的线条一一抚了过去，良久才回过神来，想来觉得是对澄渊上神的大大不敬，跪坐在篝火边默念了好几遍《清心梵音咒》，勉强恢复了神智，继续为澄渊上神清洗伤口、换药更衣。
　　这一番劳碌下来，澄渊上神被拾掇得干净了许多，以往在神界丰神俊朗的模样也回来了些许。然而菱落雪还是不能休息，喂水、煮粥、熬药，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都得办妥帖了才行。待菱落雪忙定下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分了，她就这样守在澄渊上神的身边，倚在篝火边的草垛上，昏昏沉沉得睡了过去。
　　待菱落雪醒来，已是次日晌午时分。她微微一低头，见身上滑落的，正是昨日她进城为澄渊 上神置办的衣衫外袍，惊异之下，一个侧身，瞧见澄渊上神已坐在一旁的小灶边煮粥。
　　“你醒啦？”二人几乎同时异口同声道，相视一笑，又各自低下了头。
　　“姑娘救命之恩，程渊永世不忘。”程渊起身走过来，长揖道。
　　菱落雪哪敢受得上神这般大礼，慌忙站起身来，回礼道：“将军客气。”
　　“敢问姑娘芳名？”
　　“凌落雪，二水凌，将军唤我落雪便好。”
　　“落雪姑娘怎会身在此处？”
　　昨天一日，凌落雪仙灵尽失，照顾澄渊上神又多有劳累，哪里来得及思索自己作为凡人的前因后果，她渺渺道，“你我相逢既是有缘，又何必问来处？”
　　程渊微笑着点点头，“落雪姑娘说的是，是程渊失礼了。”他顿了顿接着道，“昨日程渊被敌人一剑贯心，弥留之际，隐约见着一位仙女，生得也是姑娘这般模样，她唤我程渊上神，还用神力救我。”
　　菱落雪听罢，有些慌张，旋即恢复了平静，“人在濒死之际，是有可能产生幻觉的。”
　　程渊点点头，“程渊想来也是。不过多亏落雪姑娘妙手，在下才能起死回生。也不知姑娘给在下用的什么药，这么严重的伤，才过了一天，身子竟能动弹。”
　　“落雪不过是粗通医理，给将军用的也不过是寻常止血生肌的药材，将军言重了。”菱落雪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粥煮好了，程渊给姑娘盛一碗可好？”程渊走回小灶旁，俯下身来。
　　菱落雪忙走过去抢了碗勺，“你好生坐下，别乱动，若是伤口崩裂了，你又有苦头吃了。”
　　程渊也不阻拦，微笑着坐下，看着菱落雪盛粥，突然道，“落雪姑娘，我们可曾见过？”
　　菱落雪显得有些惊惶，盛粥的勺又跌回了锅里。难道他作为上神的记忆在轮回时没有完全洗干净？他还记得从前？
　　“没有，自然是没有的。”菱落雪迟疑了片刻，吞吞吐吐得答道。
　　程渊依旧只是笑笑，“程渊倒是觉得与落雪姑娘似曾相识。世人常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说的大概就是此刻程渊对落雪姑娘的感受吧。”
　　“将军抬爱，落雪不甚荣幸。”菱落雪见程渊并未记起从前，显得有些失望。
　　“还有一事程渊想请教姑娘。”程渊接着道，“我贴身带有一枚羊脂玉的平安扣，是程渊的娘亲过世前留下的，落雪可曾见着？”
　　菱落雪的脸“刷”的一下就全红了，“我……我……身上没有钱，所以……所以……”
　　程渊没有让菱落雪继续说下去，他接过话继续道，“事急从权，程渊明白。救命之恩，永世难忘，程渊自不会计较其他。这玉，也算是为程渊挡灾避祸了，落雪姑娘也无需介怀。”
　　菱落雪从怀里取出当铺的字据，交给程渊，嗫嚅道，“实在不好意思。”
　　程渊拍拍菱落雪的肩道，“落雪姑娘有心了，待过几日伤痊愈了，程渊回去赎了便是，落雪姑娘切莫再自责，否则程渊内心难安。”
　　菱落雪点了点头，继续为程渊盛粥，一时间清风徐来、天地疏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