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沉渊》夏冰仪

15、初涉凡尘

　　菱落雪拜别流云上神，匆匆下凡寻找澄渊上神。这是菱落雪五千多年来第一次下凡，芸芸众生、人间百态，她顾不得体味这些凡尘世情，只是一路向东寻找澄渊上神的踪迹。
　　也不知澄渊上神在凡间叫什么名字，菱落雪只得照着澄渊在天界的模样给他绘了小像，藏青的衣袍，乌黑的发带挣脱出几缕肆意飞扬的发丝，星眸如秋水般澄澈，嘴角微微勾起，带着几分温暖的笑，依稀是初见时的模样。她每每见着澄渊上神，总是莫名觉得心安，纵起万丈波澜，只要有澄渊上神在，一切终归于宁静。
　　菱落雪估摸着，澄渊上神若是还活于尘世，此刻也该有二十六七了，与这小像上的形容倒也相差无多。她每行至一处，就召唤四方土地，询问澄渊上神的下落，一年多来，她途径连沙、上虞、秋溟、西凉等国，终无所获。
　　菱落雪一路向东，至康居城西郊，召唤土地神得知，康居国的程渊将军与小像中的男子有几分相像，听到这个消息，菱落雪喜极而泣，催动修为，直奔康居城。
　　行至午间时分，烈日当头，菱落雪觉着有些口渴，见街角处开了家望风茶楼，便想着尝尝康居国的口味，顺便打探打探程渊将军的消息。
　　望风茶楼的生意好极了，一楼大堂也好，二层包间也罢，皆是座无虚席。茶楼大堂请了城里有名的说书人韩三先生，说的是去年程渊将军大破西凉的故事。满座宾客听得津津有味，有的俯身侧耳，有的悬箸停杯，似是茶水和吃食都失了味道。
　　菱落雪来迟了，座位是没有的。她隐约听到是在说程渊将军的事迹，便挤进了前排的包围圈。这里外三圈倒是姑娘们居多，菱落雪被推搡在其中，与各家娘子摩肩接踵，燥热的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脂粉味、汗味，让人顿生窒息之感。那些姑娘们毫不在意，皆是目光炯炯、全神贯注地望着韩三先生，生怕错过程渊将军的任何一个细节。
　　菱落雪见此情景，也是颇为惊讶，澄渊上神在凡间竟也有这么高的人气，想到天界那些仰慕澄渊上神的小仙娥，她不觉莞尔。
　　“只见一道青光飞出，快如疾电，剑锋凛冽处已挂着滴滴血珠，出鞘的乃是程渊将军的七星龙渊，刹时间，西凉大将林末飞已被斩于马下。”言至此处，韩三先生重重敲了下惊堂木。
　　七星龙渊！菱落雪猛然一惊，这不正是澄渊上神的配剑？这位程渊将军当是上神的转世无疑。菱落雪无心再听下去，她问了问身边的小娘子，“程渊将军现人在何处？”
　　“你不知道吗？程渊将军前几日击退了浩罕国的敌兵，现正在得胜凯旋的途中呢。”那小娘子说时神情十分陶醉，程渊将军有如自家相公一般。
　　菱落雪无心再听，她奋力挤出人群，凝神静气，催动修为，霎时间，人已至与毗邻浩罕国的康居城东郊。
　　菱落雪定神一看，荒郊野村，兵士的尸体横七竖八得倒在地上，像是中了埋伏，有的尸身还未完全僵硬，伤口处还在躺着鲜血，似是不久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恶战。
　　“不是说得胜凯旋的吗，怎会这般？”菱落雪一边向前走一边喃喃自语道。
　　于菱落雪这样的神仙而言，人生百年，也不过就是神界十日的光景，更不必说这些二、三十岁而亡的将士，所求为何，战争为何，不过都是些凡人执念罢了，却因此失了性命，再入轮回。人生苦短，自在其间，想到这里，菱落雪感到一股莫名的凄凉。
　　糟了，澄渊上神不会有事吧？！想到此处，菱落雪再也无暇思虑其他，加快了脚步，向前方查探。
　　突然间，一阵潮湿冰凉略过菱落雪的指尖，素纱衣袖上渗出斑斑血迹。她回头侧身，只见一将军模样的男子正斜倚着树根，一只手悬停在半空，似是想拽住她的衣袖。
　　那男子的战袍已被鲜血染透，发髻也在打斗中散了开来，脸上沾满了鲜血和尘土。但这样的目光，这样的神情，菱落雪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澄渊上神，是你吗？”菱落雪的声音在颤抖，眼里闪着泪花，不知是惊喜还是悲戚。
　　“姑娘……莫非认识……在下？”那男子喘息着，断断续续道，“上神？看来……看来……我真的要死了，你……可是……可是来带我走的……仙女？”
　　菱落雪没有理会那男子的说辞，只是触及那男子的脉搏，一剑贯心，心脉俱断！一时间，菱落雪六神无主，只是下意识地将汩汩仙灵注入那男子的体内。
　　那男子此刻已然过去了，但菱落雪仍不愿停止输送灵力。凡人生死有命，即便贵为神仙也无法随意为其变更命数，这一点，她明白。
　　但她终究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澄渊上神就这么离开人世。即便他无缘再回天界，能在凡间安乐一生、长享太平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菱落雪宁心静气、催动全部修为，祭出了元神。失去了元神加持，仅有的仙灵又不断被其逼出体外炼化元神，菱落雪感到十分虚弱，冷汗一阵一阵地从额上沁出，鲜血大口大口的咳出来，但她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生怕耽搁一刻延误了生机。
　　被调息炼化的仙灵终是安然注入了那男子的体内，那男子的唇色逐渐转红、神情安详，没有一丝痛苦。
　　菱落雪这才放下心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此刻失去了元神，菱落雪已只是一介凡人。她再无仙灵护体，天界的神仙也再无从感知到她存在的气息。她可能这一生都无法再催动凤尾琴中的灵力，助澄渊上神返回天界，她将和澄渊上神一道，在天界的几日后，老死于凡间。
　　但这一切，菱落雪并不后悔。于她而言，澄渊上神能安然活在尘世，已是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