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的尤莉安》何以辰安

8、第三夜/嫉妒空虚（上）

　　意识回笼后，首先感到的就是痛。
　　这痛从四肢传来，又汇聚于半身之处，让原以辰分外清醒，却动无可动。
　　痛是肯定的，毕竟这是他和希尔相处以来最狠的一次。他在途中昏迷醒来好几次，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彻底晕厥的都不知道。
　　而一切仿佛只是希尔要证明他说的“默契”，好让原以辰继续留在他的庄园——或者说，他的身边。
　　原以辰勉强睁开眼，视野里还是一片昏暗，但从床帐缝隙透出的模糊的光来看，现在已经时候不早了。
　　身侧那具年轻又炙热的身躯紧紧地贴着他，执着到即使是在睡梦中，双臂也要把他圈住。
　　还是不想让他走吗……
　　原以辰又闭上眼，回想起昨晚在马车上后来的对话。

　　面对原以辰的恳求，希尔先是愣了一瞬，然后是百般的不解。
　　“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认为我会厌弃你？”
　　“殿下无需知晓……我这个下等人的想法。”
　　“我想知道。”希尔扯开他遮住眼睛的手，“从那样的桎梏中解脱出来，你难道没有一丝愉悦？难道……还想回去？”
　　“桎梏”？是说从苏珊那里出来的事么？
　　原以辰恍然明白，原来希尔把买走他的行为叫做“解脱”。
　　从希尔的角度看来，这确实是一场拯救，带他从暗无天日只能被迫等待客人、被客人凌辱也不能有任何怨言的环境里离开，是非常善意的帮助。
　　可惜的是，于原以辰而言，变化不过是客人从多数未知变成了较为熟悉的王子殿下而已。他仍然没有尊严可言，就像他无法选择客人一样，就像不久前他独自在酒馆门口僵持一样。
　　但如果真的给他那么一点点选择的权利，他还是更愿意在之前的环境里。起码他能接收到关于贵族的第一手信息，方便他从中抽丝剥茧，得到有关诺瓦的一点点风声。而不是任由自己沉湎享乐，呆在所谓的庄园里做一名优雅的牢犯，与世隔绝，彻底沦为主人的玩物。
　　原以辰知道自己是矛盾的。他既感谢希尔，也不想感谢。这全然是他自己的过错。
　　“原以辰！我命令你，回答我的问话！”
　　从希尔咬牙切齿的责问中，原以辰能够感受到对方已经在发怒的边缘。或许这种时候他应该顺着希尔的脾气，说句讨软的话，希尔就会放松下来，像往常一样柔柔地抱住他，说“以辰我不会让你走的”之类的话——可这全然跟他的目的相反。
　　所以他必须选择更激烈的话语以对抗希尔，才能有被他厌弃的可能性。
　　原以辰低下眉眼，看见了希尔饱涨的凸起，脑子里忽然就有了答案。
　　“殿下就当我是，更喜欢原来的生活吧。”
　　明明可以说得更加斩钉截铁，但对上希尔目光的时候，原以辰蓦然在怒意之中体会到一丝祈祷，希尔好像在希望自己不要说出某种回答。只是可惜，他的话说出口了，对方的那丝祈祷也烟消云散。
　　“原来的生活？”希尔重复了一遍后不可置信地责问，“原以辰，你说你喜欢陪各种陌生客人的生活？我是听错了吗？”
　　“……您没有听错。”
　　“可笑……真是可笑！以我现在的身份，居然还是留不住你……这不可能……我不会允许的！”
　　希尔像一头受了伤又不肯呼痛的小狼，红了眼便开始啃食原以辰这个猎物，毫不顾及尚在驾驶及护卫马车的侍卫。他毫无分寸的发泄令原以辰感到折磨，而后者能做的且擅长做的便是一言不发地忍耐，他用手捂住嘴巴，不让除了呜咽外更多的声音传出马车，防止损害希尔在侍卫前的威严。
　　不幸的是事情尚未结束，他们就已然回到了庄园。
　　希尔懊恼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装，用斗篷将原以辰随意一裹后便扛下了马车。
　　“殿下，需要为您……”
　　“滚！”希尔带着克制的怒气驱赶着前来准备侍奉的仆人们，“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过来打扰。任何人！”

　　解除契约的风波只是一场暂时的冷战，一夜过后，原以辰和希尔仍然按照以前的方式相处。
　　肢体仍旧火热地靠近，氛围却不似从前。
　　或许是原以辰的刻意回避，又或许是希尔气愤着原以辰的态度，情事的处理绝无往日的暧昧，倒更像是双方的情绪宣泄。
　　希尔要宣示主权，连掐带咬地在原以辰身上不断留下痕迹，连原以辰身上旧有的疤痕也不放过。而原以辰总是淡然地接纳了希尔的不爽，毫不反抗地配合着希尔的行为。可这又令后者愈发暗自恼怒。
　　偶尔情到浓时，原以辰难以自抑，他干涸的喉咙滚动，唇齿翕动间轻声念出希尔的名字，露出一副主动索取的模样。希尔急切于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只有此时他才会短暂忘却原以辰想要离开的态度。
　　自酒馆回来后，原以辰也很明白希尔目前不会放他离开，他当然想拎着箱子拔腿就走，但是庄园门口日夜轮休的侍卫是最大的天堑——没有希尔的命令，他们不会放任何人进来或者出去。
　　同时，原以辰还忌惮着希尔的身份。尽管希尔对他向来是温柔居多，可他知道希尔不仅是王子，更是在战场上杀过人的王国将军，如果真的把希尔逼急了，反将自己置于死地，就彻底不可能实现心愿了。
　　很巧的是，希尔的父亲，也就是当今的国王陛下，他并没有让希尔休息的意思。近日他频繁地命令希尔前往王都，有时候是以政务的名义，有时候是以宴会的名义，这使得希尔白天几乎很少在庄园里，晚上回来都已是深夜。
　　原以辰因此松了口气。希尔近日过于繁忙，没有多余的时间和他见面，他甚至搬回了之前的房间，而希尔也没有责难他。
　　无论如何，继续冷战有益于希尔遗忘他，说不定再过段时间，希尔就会觉得在庄园里养着他很碍眼，然后把他赶出去。
　　原以辰这样祈祷着。

　　趁着不用服侍希尔的偷闲时机，原以辰常去后厨帮索菲娅打下手。一来，原以辰认为自己还是要有一技之长比较好，只靠着出卖身体换来的信息终究有限，况且以他的年纪和容貌，也快无法和年轻人竞争客人。二来，他与索菲娅有着共同的关于克莱斯特的回忆，关系比与后厨的其他人要亲近许多，彼此交流时能少些尴尬。
　　好在索菲娅对原以辰的印象也很不错，有时后厨要商量新菜谱时，索菲娅还会参考原以辰的意见，往王都的菜系加入克莱斯特风味。
　　虽然大多数侍从还是无法接受克莱斯特较为侧重烟熏和酱卤的风味，但是如果作为一道创意的菜品出现在餐桌上，尝个新鲜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过在和索菲娅的相处中，也有令原以辰感到无奈的时刻。离开故土许久的索菲娅还对克莱斯特保有怀念之情，她问了原以辰许多有关克莱斯特现状的事，譬如古塔尔钟楼是否被修缮过、博朗广场是否仍然被鸽群环绕、城际的街道是否变得平坦且宽敞。
　　原以辰只能从不堪的回忆中找寻旧日的痕迹，然后一一回复她：钟楼顶的瓦片换了新的，雨水冲刷后十分亮丽；广场上的灰白鸽群依旧盘旋，只是它们变得有些挑食；街道的地砖也换了颜色，站在钟楼远望时会发现地砖拼成了漂亮的花纹。
　　索菲娅满足于这些变化，她说自己总有一天会回到克莱斯特的，她爱着那里。
　　原以辰无法回应索菲娅期待的语句，因为地砖早已被铁蹄践踏、碎裂成块；鸽群早已被烈火焚炙、残躯覆焦。铳枪密集的子弹击穿了钟楼，克莱斯特人的鲜血浇在凸起的石砖上，染红了整座坍塌的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