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的尤莉安》何以辰安

13、第五夜/缄默对白（上）

　　自宴会结束以后，希尔几乎再没在他应该去的宫殿里呆过，反而一直耗在庄园。不过国王也没让希尔闲着度假，每隔一日都会派人送来文件给希尔处理，这占据了希尔在庄园里的大部分时间。
　　偶尔还会有各种爵位的人驱车前来与他商议什么，这时候整座庄园的人就都得忙起来，又是打扫院子又是准备餐点的，力求让贵族们体会到精致与舒适。
　　希尔的工作几乎都是在他的书室完成，那是属于希尔的极为隐秘的空间之一，连他的近身侍卫都只能站在门外。
　　此刻，原以辰正往这地方缓步走去。侍从带了消息，说是希尔有事令他过去。走到半路时他遇上了带着侍从的露西娅，她们端着精致的托盘，先行进入了书室。
　　稍后，她们又整齐地退了出来，露西娅将书室的大门轻掩住，提醒原以辰：“殿下在休息。”
　　原以辰微笑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摆满了银盘的长桌，盘中是新鲜的蔬果。希尔则在书室左侧的沙发上躺着。
　　门被露西娅无声合上，原以辰朝希尔的方向挪动了几步，后者并没有反应，大概是真的睡着了。
　　书室内侧的窗户开着，凉风吹动了纱帘，原以辰拿了搭在椅背上的薄毯，打算给希尔盖上。
　　偏偏就薄毯这一点重量，把希尔惊醒了。他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弹起坐好，愣了好几秒以后发现是原以辰站在眼前，才舒了口气又躺回去。
　　原以辰趁他彻底躺下之前又塞了个软枕垫在他头下，希尔侧身向内，半蜷着腿缩在沙发上，困倦地解释道：“抱歉以辰，我太累了。你先坐吧，我就睡一会儿……”
　　说罢，希尔又向沙发内侧缩了缩身体。不料太阳忽然从云层中斜出，照得书室一片金光灿烂，希尔皱了皱眉，最终放弃地睁开眼。
　　原以辰见他眼周有淡淡的红色，察觉到他是真的休息不足。
　　或许此时直截了当地询问希尔令他过来的原因会使希尔更加疲惫吧？
　　想到这里，原以辰选择不做先开口的那个人。
　　见原以辰又在想什么似的发呆，希尔抬手伸向他，要夺取他的注意力。
　　原以辰以为是要希尔需要自己搭把手起身，便自然而然地也伸出手去。
　　希尔抢先牵住了那只手，一双相扣的手悬在半空，他的拇指来回摩挲那熟悉的指节。
　　“殿下？”原以辰不解道，“需要我去通知露西娅小姐……”
　　“耳钉。”希尔忽然开口，“戴了吗？”
　　原以辰微微怔愣。他有些疑惑，希尔叫他过来只是为了这件事吗？但他还是乖乖地将左边鬓发撩到耳后。
　　希尔满意地笑了：“好看。戴的时候疼吗？”
　　原以辰点点头，又很快摇头。重新长好的血肉刚被耳钉穿过的瞬间是疼的，可也不过是瞬间而已。
　　希尔坐起身，将原以辰往他的身前一拽。
　　原以辰的腿磕到沙发边缘，膝盖顺势就软了，二人即刻变成了跪坐在腿上的姿势。希尔双手稳稳地托在他的腰间，肌肤的温热隔着布料传来，比他们熟悉的距离多了一层阻碍。
　　原以辰感到耳垂一热，是希尔含住了。湿热的触感从耳垂始，到后颈就逐渐变成酥麻，沿着脊骨一路向下，最后变成了难耐的燥热。
　　“好累……”希尔略带留恋地吻着原以辰的脖颈，用着似哄非哄的语气把他的臂膀放在自己的肩上，脑袋则在对方的胸口蹭来蹭去，像是捉弄又像是撒娇。
　　“殿下还是回寝殿休息吧。”原以辰劝道。
　　“不用，现在这样刚好。”
　　原以辰低头看向那顾自埋在自己胸膛的金色发顶。他背对着落地窗而坐，自己的身体正好成为了挡住阳光的屏障，希尔的双眼在这阴影中已然合上。
　　又是不讲道理的挽留啊……
　　落地窗前纱帘起伏，深秋的凉风吹入，原以辰伸手勾来刚才被希尔甩在沙发背上的薄毯，将它挂在希尔的肩上。
　　之后，他轻抚过希尔柔顺的长发，十指规律地按动对方的脑袋，为他放松精神。直到感受到希尔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原以辰才停了手。
　　就这般相拥着度过了一段温暖惬意的午后时光，直到露西娅再度来到书室。
　　顾虑着刚才希尔在休息，露西娅没有选择敲门，而是将门推开了一条缝。
　　“紧急事态。”
　　她向清醒的原以辰做了个口型。
　　原以辰了然，便轻轻将希尔摇醒。从困倦中醒来的希尔尚还眷恋着怀抱不肯睁眼，不过还是开口让露西娅报告。
　　“殿下，菲利普伯爵殿下的马车已经抵达庄园。”
　　“把他的东西搬到昨天说过的房间去，无论多少，都只放在那一间。”
　　“遵命，殿下。另外，菲利普伯爵殿下本人也一同前来了，此刻正在往……”
　　砰的一声巨响，书室的大门被人狠狠推开，一位留着金色短卷发的青年冲了进来。
　　“希尔！你这个臭小子！居然不来迎接——咦人呢？”
　　青年长眉飞扬、双目深邃，有着优越的高挺鼻梁，丝绸衬衣上流转着如珍珠般柔和的光泽，是王都常见的贵公子模样。此刻他暴躁地对着书室另一侧的桌子破口大骂到一半才发现那里没有人，于是他疑问着将目光扫向另一侧……
　　“我出现幻觉了？”青年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眼前的家伙是希尔，又再次确认希尔抱着的……是一个黑发的人。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露西娅，露西娅面色淡定，一副这里没有任何异常的模样。
　　“嘿亲爱的希尔，你肯定不知道，我现在看见了什么。”青年大笑着走向希尔，“我居然看见你身上坐着一个黑发的家伙！”
　　希尔不满地看向咋咋呼呼的青年：“戈兰迪，你又在发什么疯？”
　　“哈，我这怎么是发疯呢？这是老菲利普逼我练魔法术式激发出的后遗症！你知道的，我就是为了躲他才逃出来的。”
　　原以辰觉得有点好笑，眼前言语奇怪的伯爵殿下居然把自己当成虚假的幻觉了。也是，黑发的低等人确实不该出现在这座庄园，原以辰自己都认同。
　　如果他早知道今天会有伯爵来拜访希尔的话，刚才就不会心软着为希尔按摩、让他充分休息，而是直接躲在房间里——这样就不会给在场的任何人带来困扰。
　　当然，事已至此，他总不能大叫着抱头鼠窜，那多少有点滑稽了。
　　“抱歉，殿下，这里并非我该出现的场合。”原以辰轻声向希尔道歉，“请允许我先离开。”
　　青年靠近的脚步骤然一顿。
　　“究竟是我出现幻听了还是……”
　　希尔松开箍着原以辰腰间的手，但他又在原以辰站起来以后拽住了他。接着，他领着原以辰走到名为戈兰迪的青年面前。
　　“既然要借住我的庄园，戈兰迪，我想我有必要向你介绍下。”希尔抬手道，“他不是你的幻觉，他叫原以辰，是我的爱人。”
　　“殿下！”“什么？！”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一个惊慌失措，另一个不可思议。
　　没给原以辰解释的机会，戈兰迪几乎是立刻冲上来一把攥住了希尔胸口的领巾。希尔被突然的大力掼得退了两步，撞在了长桌边缘。
　　“希尔·艾利亚斯！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桌上盛满水果的银盘被撞翻，颗颗晶莹饱满的葡萄沿着长桌滚动，最终掉落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小小的落地声。
　　无需亲眼见到，原以辰也能通过这句怒吼想象出对方暴怒的表情。
　　菲利普伯爵的到来好像是一场意外，但仿佛又在希尔的意料之内。从对方进门到被压制的现在，希尔从未表现出丝毫慌张，他甚至反手摸了一颗紫葡萄塞入嘴中，淡定地给出了评价。
　　“微酸。露西娅，下次买更甜一点的。”
　　“遵命，殿下。”
　　希尔松弛的态度令戈兰迪怒火更盛，但他又不敢猜测这是否是希尔故意的谋算，毕竟希尔已经不止一次地在王宫里就‘血统律法’和王座以及内务卿针锋相对了。他攥着希尔领巾的手松了又紧，反复了好几次后，他彻底放开希尔。
　　“我需要解释。”他说，“最好是能够让那个家伙避免火刑的理由。”
　　“理由很简单。”希尔笑道，“我爱他。”
　　十分荒诞的理由，绝无可能成立。戈兰迪懊恼地攥住了额前的短卷发，向原以辰投去一个复杂的眼神。
　　随后他叹了口气，转身摔坐进单人沙发里。门口的露西娅立刻端上一杯热腾腾的红茶。
　　“按你的喜好，加了两块方糖。”希尔整理好领巾，牵着原以辰回到沙发处。碍于身份差距，原以辰没敢随着希尔一同就坐，而是默默地站在了沙发后面一步远的地方。
　　戈兰迪喝了一口红茶，表情变得舒缓了些：“我真没想到，你居然用这种方式……算了，反正我要在这住一阵，我会再和你单独谈。不过有件事，我或许还是现在就告诉你比较好——与陛下相关。”
　　戈兰迪没有直接说出事件，反而有意无意地瞟向原以辰，后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道目光中的怀疑。
　　原以辰自觉地向后退去，站到了书室大门旁的餐车边上。要不是瞥见了希尔有些阴沉的侧脸，他的手就趁机按在书室门把上了。
　　大门距离沙发不算远，但只要戈兰迪控制好说话音量，他就算听到了些话语，也拼凑不成完整的句子。
　　何况他也会故意转移注意力不去听的，王国的政事本就与他无关，哪怕有关，不知情或许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