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谱姻缘》IHSIN

8、第三章 玄云(下)

　　官家历来以经商为生，唯一用得上文房四宝的时机便是在核算帐目时，因此这座宅第前主人所特别布置过的书房，亦是最精巧雅致的房间，反而最乏人问津。
　　此刻却一反平日的冷清，书房中多了三个人影。一是官家公子；另一是黄允真；跟在黄允真身后的，则是一位粗眉大眼、身形高大的三十多岁男子。
　　黄允真和这名叫做耶律炜的商旅挑上书房谈话原就因为它的清净，岂知一进了门，就看见成天在家里东荡西晃的官天赐。想到两天前被玄云狠狠修理过的惨样，一口气难以发泄，迁怒地朝官天赐一脚踹了过去。
　　官天赐机灵地一闪身躲开，反让黄允真重心不稳地跌倒在地。听到表哥因碰到脱臼的肩膀而哀叫出声，前者像个五岁小孩似地拍着手哈哈大笑。
　　耶律炜看到爬起身的黄允真打算找官天赐算帐，一伸手拦住他。「别和一个白痴一般见识，我们还有正经事要谈。」
　　黄允真停下动作，朝已缩在角落的官天赐狠狠瞪了一眼。
　　各自入了座后，耶律炜才终于忍不住问：「你的手臂怎么了？而且瞧你走路的模样，似乎全身都不对劲。」
　　「还不是西门玄云那个臭娘儿们害的。我一定要把她搞上手，让她成天只能待在床上等着伺候我；到时候看她还嚣张到哪里去。」
　　「西门？她是那个有名的定安将军的女儿吗？」
　　「是他的大女儿。琅琅王似乎是指定了西门玄云当他的儿媳妇。」
　　听到琅琅王的名字，耶律炜忽然大笑出声。「说到这位王爷，我真不知是同情他还是要嘲笑他。曾经有人说易简则是天下最痴心的男子又如何？自从他的妻子红杏出墙后，还不是和一般好色的男人一样的德行，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可是听说那时你们为了要收买琅琅王，曾送给他数名美貌有才的伶人，都被退了回来。」
　　「人都会变的。」耶律炜不屑地冷哼一声。「当年他的确是守护边关的好王爷，不过你瞧瞧这几年成了什么模样？老色鬼的面目倒是大伙儿有目共睹。他成天沉陷在温柔乡中，我想就算北奴人攻进他的领地打到洛城，他恐怕都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人。」
　　「不提琅琅王那个老废物了，先把这笔生意谈清楚要紧。」黄允真不亏是生意人，看到桌上的账册后，一心放在长远投资的事业上。
　　耶律炜瞄了专心玩着自己指头的官天赐一眼。「先把他赶出去吧。留在这里看得挺碍眼的。」
　　顺着合作伙伴的目光望去，黄允真不由地咯咯笑出声。「别担心他了，不过是白痴一个。若是六年前，我还真该担心自己现在所做所为会让机灵的表弟察觉，不过现在的官天赐，只是一个病到坏了脑袋的傻瓜，不必怕他会泄露咱们的底。」
　　「他真的是得病而成了呆瓜吗？」耶律炜问话的同时，带着质疑的目光扫向说话时洋洋得意的人。
　　「我表弟确实生了一场原因不明的病。」
　　两个各怀目的的男子互望着，过了一段不算的时间，耶律炜才收回摄人的视线。以带着警告的口吻道：「不管你表弟当初是什么原因才变成白痴，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别对我用相同的阴险手段。」
　　「是你多虑了。」
　　「倘若发现你有任何的蠢行，我不会给你忏悔的机会。老实说我挺喜欢我们合作的良好互动，所以请你千万要记得这一点。」
　　黄允真露出一个无害的笑脸，搓着手连声道：「我还等着日后大笔大笔的进帐呢，少了你的帮忙，我向谁做这笔生意啊！」
　　「你能这么想当然最好不过。」耶律炜再度望着官天赐。「但还是把他赶出书房，我不喜欢有外人知道我的计划──就算对方是个白痴也一样。」

　　利益勾结的两人，照例度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的谈话；之后耶律炜如同来时一般的低调，几乎在众人毫不知情下离开官家大宅。
　　虽然黄允真是耶律炜计划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不过每次只要和这么个家伙谈过话后，他都会打从心底升起一股作呕的感觉──半个时辰的相处则是对黄家大公子忍受的极限。
　　在耶律炜返回旅店的途中，正巧遇到一名女子被三名大汉围住的情景。
　　以利己为处世哲学的他平日是绝对不会淌这类浑水，不过此时脑中浮现的全是黄允真那张惹人嫌的脸孔，猛地瞧见那名姑娘俊俏的脸孔反而一时迷失了魂；等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后，才发现已经以英雄救美的姿态挡在双方人马中间。
　　「小子！你是活得不耐烦啦！」
　　其中一名身形最为高大的男子在了解耶律炜的意图后，带着三分取笑七分吓阻的口气道；等他最后一个字说出口，人也已经被耶律炜一拳击倒在地。
　　当另两人为了突如奇来的转变而僵直在原地时，耶律炜刻不容缓地朝离他最近的人狠狠踢出一脚，趁着对方一个重心不稳，欺上前以一记手刀往他后颈砍去。
　　耶律炜看着在他脚边软瘫的身体，想起第三个大汉和那名姑娘倏地回身查看时，却正好见着被他搭救的人挥拳击中第三名男子鼻梁的血腥情形。
　　「好身手。」原本因为打抱不平才和三名壮汉有所牵扯的玄云，先是怪突然冒出的耶律炜干扰她的乐趣，但在瞧见他的身手后，忍不住脱口赞赏。
　　「姑娘的身手也不差啊！」耶律炜露出一丝足以迷倒众女子的笑容。在发现眼前的姑娘并未如他预期的反应时，毫不考虑地补充道：「以姑娘的身手，就怕是我自个儿多事了。」
　　吃软不吃硬的玄云对这番说辞，自然是没心机地连忙摇头否认。「公子是侠义心肠，多事二字自然说不得。倒是我失礼了，耽搁半天居然还没能向公子说句谢谢。」话还未完，跟着朝她的恩人长揖一个礼。
　　「姑娘不必多礼。」耶律炜口头上客套应付，同时趁势上前拉住玄云的手臂。看到她眼中忽然升起的警戒，连忙松手问道：「在下耶律炜。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复姓西门。」
　　「西门姑娘？」耶律炜略感惊讶，想起黄允真身上的伤，又眼见刚才那幕好戏，口气不变地探问：「我猜姑娘是西门将军的千金吧。」
　　玄云点了点头，跟着以三分怀疑七分玩笑的口气道：「耶律这个姓氏可是北奴的国姓呢。公子不会正巧是北奴的王子吧。」
　　耶律炜面不改色地陪笑道：「我也想当个王子享受享受，可惜天生享不了福，不过是个往来各地的小商旅。」
　　「原来公子是生意人吶！能在四方走动倒也好玩得很。」
　　「如果西门姑娘是西门将军的大小姐，曾经在卞门关听到有关玄云姑娘的传闻，似乎比起那些无聊的生意行为更好玩呢。」
　　「你这是在取笑我吗？」玄云双手插着腰，嘟着嘴神情不悦地瞅着满脸笑容的人。
　　「不！只是趁机向心仪已久的对象表明心意。」脱口而出的谄媚话，别说是玄云吃惊地哑口无言，就连心中另有打算的耶律炜，也奇怪这句不经大脑的话──若非是是发自真心，听起来倒像是登徒子所使用的言词。
　　从讶然中回复的玄云出人意料地大笑出声，在耶律炜不解的皱眉时，过于豪爽地摇头叹道：「真亏耶律公子长得如此端正的相貌，随口讲了这么轻浮的话可是会让人对你的好印象大打折扣喔。」
　　「关于西门姑娘擅于打抱不平的传闻，可是卞门关老老少少茶余饭后闲聊的重要话题。虽然我们两人今天是初次相见，不过听多了妳的事迹后，心中有所感觉当然也就无可厚非了。」　　耶律炜一旦起了头，后面的话很自然地跟着脱口而出。说到最后，他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假话哪些是真情。
　　受到称赞的玄云眉开眼笑地望着耶律炜。「耶律公子倒是挺懂得讨人欢心吶。凭着公子这张会说话的嘴，可想而知生意兴隆的程度。」
　　耶律炜否认地大摇其头。「在下以为西门姑娘漏说了几个字。会说话的嘴和会说『真心』话的嘴，虽然只差了两个字，意思可就完全不同了。」
　　玄云不矫揉造作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随后爽朗地大笑出声。心里对耶律炜有着几分好感。
　　好感的缘起，与其说是他那张擅于社交辞令的嘴巴，不如说是当他挡在玄云面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稍微赢得仗义直言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