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谱姻缘》IHSIN

7、第三章 玄云(中)

　　「妳叫什么名字？是我爹要我娶的妻子吗？」
　　被忽略的地方传来低沉的询问声，问话的人在吸引玄云的注意后，便又朝她走近几步。
　　玄云抬头瞅着官天赐无邪的面孔，看到他脸上沾着的污泥时，伸出手拂了去，又顺势理着敞开的衣襟。
　　「我叫玄云，不是你爹要娶给你的妻子；你爹选的人是我的双生妹妹，名字叫橙霞。」玄云在为官天赐整理被扯乱的头发时，回答他早先的问题。
　　「可是妳长得很好看，好像仙女下凡，比起妳的妹妹，我一定会比较喜欢妳。」官天赐边以童言童语赞美着玄云，边伸手抚着她的脸颊。
　　玄云听了官天赐这番告白，边笑边摇头，耐着性子解释：「我妹妹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可是她却比我温柔善良，琴艺书画刺绣烹煮无不精通，大家都喜欢她呢。若你认为我像仙女下凡，她便更如九天玄女的貌美。」
　　「我不要温柔善良的妻子。因为妳会帮我赶走欺侮我的坏人。」说着，向黄若真站的地方斜瞟了一眼，脸上有着一抹恐惧。
　　玄云望了黄若真一眼，又转回头认真地训示道：「以后若有人再欺负你，就该勇敢一点，朝欺负你的人用力的打回去。身为男孩子还这么懦弱，是会被大家取笑的。你任着欺负你的人为所欲为，将来该怎么保护自己的妻子呢？」
　　「我如果变得勇敢了，妳妹妹就会嫁给我作妻子吗？」官天赐贬着眼问。
　　「你变强了，也保护不了我妹妹。」玄云颇为同情官天赐，回话时口气中有着明显的歉意。只是同情归同情，却也不能让妹妹嫁入被黄家表兄逐渐掌控局面的官家受任何委屈。「不是我认为你无法变勇敢，只是身为姐姐对妹妹的疼爱，所以就算橙霞答应嫁来官家，我也不会让她来这里受苦。」
　　「我们家很有钱呢，她来这里才不会吃到苦。」
　　玄云笑了笑，知道和一名只有五岁孩童心智的人多说也无用。「先不提我妹妹的事，我找你父亲有事，要先离开了。」

　　玄云人还未移动脚步，官天赐已经一把揪住她的衣袖。「妳别走啦，如果妳不让妹妹嫁给我，那么妳嫁来我家。我说过我喜欢妳，我若变得勇敢能保护妳，那么妳就当我的妻子吧。」
　　「啊！我该叫妳一声表嫂呢。」黄若真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妳现在可知道了吧，刚才我不是故意欺负天赐表哥的，只是对他稍微好些他便会得寸进尺，所以才不得不对他粗暴一些。」
　　玄云倏地移到大放厥词者的面前，一出手狠狠敲了他的头顶。黄若真没来得及提出抗议，对上一双透着怒火的眸子，连忙吞下到口边的粗话。
　　「欺负人就是欺负人，不要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因为这个人很笨我要打他；因为这位姑娘长得丑所以我以言语侮辱她；因为这个老先生已风烛残年所以我送他上西天……倘若有了借口就什么事都能做的话，何必还需要王法存在？」

　　玄云睨视着唯唯诺诺站在原处听训的人。「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懂了。」黄若真片刻不犹豫地回话，就怕一个迟疑，又要听上一连串的训示。
　　姑且不说他对玄云的话能听进多少，至少他知道自己日后绝对不会再在这位正义感强烈的西门大姐面前，有任何仗势欺人的行为。

　　该说的说完后，玄云终于记起自己来官家的原因。虽然莫名奇妙地耽搁了不少时间，官员外还是要见上一面的。
　　看到玄云步出观月阁，官天赐像只忠犬似地追了过去。可能怕前一刻带着怒气的玄云会数落自己，畏畏缩缩地跟着她身边。
　　玄云注意到官天赐的怯懦，拍了拍他的胸膛，放柔声对身形和脑袋不成正比的人道：「我刚才不是要你勇敢一些吗？首先就是要抬头挺胸。」
　　官天赐照着玄云的话挺了挺身子，这个举动却让离他最近的玄云倒吸了口气──原本就不矮的官天赐，在直了身后，更显高大，同时给人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就在玄云为自己对官天赐的身形，而不由地避开一点距离时，后者忽然拉起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大手中。
　　「放手，被人瞧见了不太好。」玄云倏地红了脸颊。
　　官天赐以一双无辜的眼神凝望着企图收回手的人。「我也没欺负妳，为什么牵手是不好的事呢？我看过很多小孩都牵着父母的手。」
　　玄云偷瞄着身旁若无其事的守卫，以及想笑却不敢笑出声的黄若真，再看看表情纯真的官天赐，无奈地低叹一声，任着他继续牵着自己的手。怕再坚持下去，反而让人觉得是她自己有了邪念。

　　官通达比玄云原本想的模样要好上十几倍──也不是说这位五十开外的大商人有着潘安之貌，而是在知道他不光明的手段后，她是无论如何都美化不了这位富商的外貌。
　　原本正在大厅和总管核对家里开支的官通达，见着官天赐乖乖拉着一名女子的手时，还眉开眼笑地看着安静不少的儿子；直到守卫介绍了玄云的身分后，他的面孔剧变，苍白颜色加上额上斗大的汗珠，让玄云以为自己是地狱跑出来吓人的恶鬼。

　　「官老爷。」看在对方是父亲救命恩人的分上，玄云倒还礼貌地先打了招呼。跟着语气转硬地表示：「我想您也知道我来的原因。家父因为受了恩惠，所以推拒不了这门亲事，可是身为橙霞的姐姐，不管会不会受到父亲责怪，都不得不来向你说个清楚。」
　　在玄云微婉中带着坚定的一番话后，官通达的脸色逐渐恢复；他也知道自己的手段不光明，才找了媒婆就反悔一时迷了心窍的行为。眼看坐在面前相貌动人的女子，老谋深算地以退为进的叹了口气，才缓缓道：
　　「西门姑娘说的极对，这门亲事是我做得太过分了。幸好尚未酿成大错，请妳代我向将军赔个罪。」
　　官通达本着商人能屈能伸的嘴脸，以怀柔手段倒还真的押中了宝。
　　玄云向来吃软不吃硬，若官通达嘴硬或死皮赖脸地不肯认错，她还能理直气壮地讨个公道；现在这情况，反而让她心里有愧，觉得自己找上门的行为，显得太过欺人，一时间居然不知所措起来。
　　「这、这个……其实天下父母心……」玄云结结巴巴地开口。
　　「官老爷也不用说什么赔不赔罪的话，因为这件婚事到不了生米成熟饭的阶段，我一定会在迎亲前先把事情查个清楚。」
　　官通达朝玄云淡淡一笑，虽然先一刻是使了些心眼，却在听了玄云的回话后，真心欣赏起眼前的女子；因他平日锱铢必较的过日子，玄云直率明朗的单纯性格，反而是他周遭接触到的人所欠缺的特质。
　　「如果我还有其它儿子就好了，一定会仗着是将军恩人的身分，硬是让妳当我们官家的儿媳妇。」官通达真心诚意地表示。
　　「您太过奖了。若我真的成了官老爷的媳妇，只怕官家从此便无安静的日子可过。」玄云颇有自知之明地老实回道。
　　「别叫老爷，若妳不嫌弃我是个从商的，就叫我一声伯伯吧。」
　　「伯伯。」玄云马上笑着称呼了一声。想到眼前的人该和父亲八竿子搭不着边，却又成了西门家的恩人，忍不住问：「不知伯伯如何成为家父的恩人？一知道我们两家有这段恩怨，我就问过父亲，可是却被他刻意地岔开。」
　　「既然西门将军认为不该明言，我自然也不好多提了。」官通达笑了笑，应付地回道，和西门盛斐回拒玄云追问时一个模样。

　　两个人有默契地不提二十年前发生的事，并非对下一辈故作神秘，而是对一名堂堂的大将军而言，确有不堪提及的因素──当年西门盛斐还是地方府衙的官差时，奉命领了公款到隔州办案，不料才走了一半不到的路程，却遗失盘缠，幸得初见的官通达出钱资助，才免遭办事不利而被革职命运。
　　对好面子的西门盛斐而言，因为素不相识者的帮忙而不必沿路乞讨，官通达自然成为他今生最大的恩人。
　　而对凡事斤斤计较的官通达而言，每当回忆起二十年前忽然大方借钱给素不相识的人，就感到不可思议。不过又想到自己鬼迷心窍借钱给小小一个地方官差，居然押对了宝──和今日堂堂一名大将军攀上关系──官通达一张嘴便笑得合不拢。
　　『受人点滴当泉涌以报。妳只要记得这句话就够了，别以为人家施予的不过九牛一毛，便毫不在意施恩之人。』几天前西门盛斐在大女儿的追问下，以这段过于虚渺的话回应。说了等于没说的一番话，反让玄云更是想探些始末。
　　如今统领大军驻防边关的大将军，在二十年前居然作了丢钱的迷糊事，当然不会自掀疮疤。西门盛斐尤其不敢让大女儿知道，惟恐从此以后在她面前，再也拿不出做父亲的尊严。

　　玄云自然不会因为官通达应付的回答而放弃，正想着套话的法子，厅外走进一名身材中等、年约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瞧他身上穿戴的服饰皆出自京城有名的织工；又见黄若真看到来人时，眼中又是崇敬又是害怕的光芒，玄云不难猜出这位男子的身分。
　　「山西那儿来了人要和舅舅核帐，却一直找不着你的人，没想到是在大厅聊天。」最有可能成为官通达继承人的黄允真陪着笑脸说。随后把目光从官通达身上移开，扫到玄云时，便因她的美貌失礼地定定注视着。「这位姑娘挺眼生的，不知是……」
　　「是定安将军──西门盛斐的千金。」官通达为外甥眼中的邪念皱起了眉头，为扼止他的淫念，故意加重「将军」两个字。
　　「原来是西门姑娘啊！」黄允真朝着玄云露出他自以为迷人的笑脸，并未因为听了西门盛斐的名字，而有所收敛。接着又刻意瞥了官天赐一眼，瞧见表弟和玄云紧握的双手，有意让官通达难堪地加了一句：「说起来西门姑娘不就是表弟未过门的媳妇吗？」
　　官通达干咳一声，在他尚未想到化解眼前尴尬的方法时，玄云目不转睛瞪着恶意戏谑人的黄允真，三分作戏七分挑衅地道：
　　「不知阁下怎么称呼？照官伯伯前天的安排，我似乎快要成为官家的长媳了。为了日后管理商行内务等方便，最好在成婚前，先认识清楚所有出入官家的『外人』，也不会嫁进来后弄得手忙脚乱。」
　　黄允真眨了眨眼，一时之间对玄云的话反应不过来。听到舅舅的骗婚计划时，明知不可行的他未曾阻止这项蠢行，看好戏地待着官通达自讨没趣，心里是绝对不相信西门家在得知官天赐的真相后，还肯结成亲事。
　　官通达自然也明白西门一家在知道他的卑鄙手段后，必然会为这种行为大发雷霆，没想到此刻玄云居然会大胆地替他诓骗，在惊喜之余，为了这位甚得他心却无缘当媳妇的西门大小姐叹了口气。

　　之后官通达为了帐目的事要先离开，而平时总不忘趁机插手官家帐目的黄允真，这会儿却把目标放在玄云身上，死皮赖脸地想聊上几句。
　　玄云发现官通达为外甥的行为皱眉时，就在官员外尚未暗示她该离开，即先行表明离去之意。反正她到官家的目的已经达成，自然也就无心再留着面对一脸狡诈虚伪的黄家大公子。
　　「我送二小姐回镇关府。」黄允真在玄云离座后，热心地凑了过去。
　　「不必了，我是骑马来的，可以自个儿回去。」玄云只顾着往大门走，对紧跟着的男子直言回绝。
　　看到玄云快步急驰的走法，一点都不同于一般女子的莲步轻移，黄允真一着急伸手想拉住要溜出他掌控的佳人；但不知官天赐是有心还是无意，正巧挡在他们两人的中间，隔开玄云险些遭到的碌山之爪。
　　同行的黄若真发现到这项巧合时，忍不住在嘴边泛起一丝笑意，直到见着黄允真脸上透出的怒气，才被吓的换回一张平静无任何表情的面孔。
　　眼看西门姑娘就要抵达大门，想到她这一回去要再见面的机会就少了，黄允真色胆包天，不顾她是『官家未来媳妇』的身分，一个箭步挡在玄云面前，接着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
　　「请你自重。」玄云甩开黄允真的手，冷冷地盯着他，压抑的声音让了解她的人，听出快爆发的怒火。
　　黄允真一直以为眼前的人是传说中天真温和的西门二小姐，压根没把警告的话听进耳里。故意瞄了立在一边一脸呆相的官天赐一眼，建议道：
　　「别当这白痴的妻子了，虽然我已有正娶进门的妻子，不过我保证有朝一日会让妳从偏房扶正。」
　　「既然我能让官家以八大大轿迎进门，当个名正言顺的官家少夫人，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当你黄家的小妾？况且你那位正室夫人，会同意我代替她的地位吗？我看你就别再痴人说梦了。」
　　「进了官家也没多大好处。」黄允真不屑地哼了一声。眼看四下除了啥也不懂的表弟外，并无其它官家的人，压低声音道：「到时候妳不单单要照顾这个白痴，而且日后官家底下的商行铺子，恐怕都不翼而飞了……」
　　玄云扬了扬眉，不发一词地望着满脸得意的人。不知他是太有把握，才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泄露自己的打算；还是太过愚蠢，才生了一张不牢靠的嘴。
　　黄允真不知道玄云一时语塞未作反应的原因，还以为是自己那番话打动了她，放大胆地伸手朝她胸部探过去。
　　手还没摸到令人垂涎的□□玉肌，玄云双手紧扣住黄允真的手臂，转身蹲低腰背使力，一气呵成把弄不清状况的登徒子摔了出去。接着一旋身，右脚狠狠踩着他的右肩，双眸带怒地俯视着地上哀嚎的人。
　　「听你杀猪似地叫声，很痛是吗？那就乖乖记住了，下次再对任何一个姑娘动手动脚的话，我一定会让你这条手臂永远都抬不起来。」

　　黄若真瞪大眼看着难得的好戏，对玄云的崇拜又更加深一层。虽然他自幼即把兄长当成行事的规臬，可是对兄长待女人比待猪狗都不如的态度，却显得非常反感。只是一直都没有人指责黄允真这种行为的失当，他也就以为是自己太过尊重女性了。
　　现在亲眼目睹了玄云的反击，黄若真只差没鼓起掌。
　　一直忍到出了官家大门，知道仍躺在原处的兄长听不到他的声音后，黄若真突然在玄云脚边跪了下去，语气真挚地道：
　　「玄云姑娘，请妳嫁给我好吗？虽然我们相识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时辰，但是妳的所做所为让我印象深刻，我真的太崇拜妳了。」
　　对这突如其来的求婚，玄云吓得朝后退了一大步，一个没注意踩着裙角，眼见就要跌倒，不知何时官天赐已挨近她身边，适时地拉了她一把。
　　「别、别开我玩笑了。」玄云惊魂未甫地对仍跪在地上的人斥道。「就算不说我长你两三岁，之前你不是还记恨我骂了你，怎么居然……」
　　「可是我真的很崇拜妳啊！先前妳教训的话都是为了我好，所以我发现今生是非妳莫娶了。」
　　玄云打了个冷颤，不明白今天来官家替妹子退婚，怎么反倒是自己不但莫名奇妙地被两个『孩子』求了婚，还外加黄允真个登徒子的纠缠。是她这个月犯桃花吗？
　　「结婚一事……我想你的年纪还轻……若是崇拜我……不如叫我一声玄云姐，我们的事……我想过一阵子再说吧。」
　　玄云上前拉黄若真起身拉不动，只能勉为其难地建议，面对不曾遇到的状况，真不知该作何反应。
　　黄若真抬头望着慌张的玄云，又瞥见她身后似笑非笑的官天赐，觉得自己居然让白痴的表兄取笑，终于起了身。对着明显松了口气的玄云诚心道：
　　「我明白了，现在我也就不给妳太多压力；反正来日方长，就先叫妳一声玄云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