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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 橙霞(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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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市,刘家茶楼。
刘家茶楼是洛城有名的茶坊之一,店内的布置摆设比起一般的茶楼,自然显得奢华许多。此刻,因为两位面貌相同、容姿出众的姑娘光顾,更为它添色不少,也在各席位间引起几番耳语。
让大家引颈长盼的两位美丽姑娘,却没感受到自己所带来的骚动。一进了茶楼,就由穿红衣的姑娘忙着点选茶水、糕饼;这般积极的模样,怕是全副心力都放在食物上头。
直到点的茶品和糕点送来,橙霞呆望着占满一桌子的各色小点心、两壸刚沏好的龙井和铁观音好半晌,随后朝拉长耳朵听着周围茶客谈话的玄云那儿望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匆匆用过午膳,玄云硬是拉着她出门;虽然面对父母带着质问的眼神时,谎称要去买胭脂水粉,可是事实上她们的目的地,应该是琅琅王府或是官家大宅--怎知好不容易来到城中心,玄云却没继续走到城北,反而找了家有名的茶楼坐下享受。
「妳真的是出来买胭脂的啊!」橙霞倒了龙井在自己的茶碗中,闻了闻茶香后,才对专心聆听周围人语的玄云开了口。「我还以为妳是因为想出来探探那两家的风声,才硬拉着我出门。」
「我当然是出来探消息的。」玄云稍稍收回注意,看到桌上令人垂涎的糖饴,抓了一块塞入口中。「哇!这是什么东西啊?在甘甜中还带着一股浓郁的乳香味呢。」
「这硬饴叫『李环饧』,洛城独有的乳饴,听说要从先一天晚上熬制到第二天,挺费功夫的。」橙霞淡淡解说。
「妳怎么知道?我们才回到洛城半个多月。」
「还住在卞门关时,就听到从洛城来的人讲过,好像连在京城都尝不到这种食品。」若妳少在街上管人闲事的话,自然也就知道了。后面的话橙霞当然聪明的没说出口──不指责出来,并非看在玄云是她早一个时辰出生的姐姐,而是怕遭到不留情的槌打。
「没想到我随便点来的东西,居然这么出名啊。」
「不提这个零食了,我们在这儿喝茶吃点心,真的能探到消息吗?易家和官家都在城北,我们又没有顺风耳,光在这个茶楼中能探到什么消息?」橙霞问了一长串的问题,打断玄云为自己的识货而洋洋得意的赞叹声。
玄云莫测高深地一笑,咽下口中的糖饴后,又塞了一块桂花糕入口。「妳听说了李环饧这种糖饴,我则听说刘氏茶楼是洛城中最有名的店,客人川流不息--甭说本地的人把来这里当成休间活动之一,就连外来的旅客也不会错过这间茶褛。不是说茶余饭后的话题吗,这个『茶余』的地方就正好能让我们探些有用的情报。」
橙霞点了点头,随后又蹙着眉,不解地问:「周围全是不认识的人,要怎么个探法?」
「当然没叫妳见一个问一个,只要静静地坐着听人聊天吶。」
「静静坐着?」好动的姐姐居然说了『静』这个字耶!橙霞眨了眨眼,以为刚才一时耳背错听了几个字。『倒不知她能静得了多久。』
「妳瞅着我看什么?」玄云瞥了瞪着一双大眼睛的小妹,被她瞧得起了鸡皮疙瘩。
「那城北还去不去?」橙霞收回目光,顺口问。看姐姐吃得香,虽然才用过午膳,还是忍不住捏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
「先看看在这里的收获吧。若没能取得有用的情报,再做打算。不过依我的看法,就算顶着大太阳到了城北,也未必能得到有用的消息。」
橙霞同意地点了点头,虽然不认为玄云想出的法子是最佳方式,也不知没耐性的姐姐能坐上多久,不过待在这儿有吃有喝,又不必受到烈日曝晒,自然也就不表反对。
只是和兴致勃勃、偷听闲话还一副正大光明的玄云比起来,橙霞就显得懒散许多。心里想的是:『大热天的,在家喝碗冰镇的凉茶才是最享受的事,却非得窝在茶楼里喝着烧烫的饮品,不是自找罪受吗?』
虽然心里抱怨饮用热茶,不过橙霞也没有少喝上几口,当两壸茶喝了三分之二,桌上的糕点也用得差不多时,玄云的脸上已经出现不耐。
若说她们探不到两家的消息,倒还不会让玄云紧蹙眉头;只是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守株待兔方法,非但未收到任何效果不说,耳中所听到的内容,大部分是绕着她们姐妹两人打转,就叫没多少耐性的人压制不住烦躁。
就在西门大小姐准备起身拉着橙霞到城北走上一遭时,门外响起一声轻脆的巴掌声以及男子的怒吼声。
「我们去看看吧!」玄云猛地起身,兴致高昂地望着门外。
「可是……」橙霞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已经让性急的玄云一把拉起身。
早在听到巴掌声和男性的怒斥声时,玄云就把这次出门的目的抛到九霄云外,反而兴冲冲地推着橙霞来到大门口。也不用费心找寻,还未跨出门坎就看到十几步外围观的人群,自然明白事情发生的地点。
橙霞跟着好事的玄云穿过人群后,看到骚动的来源是两名身材壮硕的年轻男子,以及一名娇弱的年轻姑娘;再仔细一瞧,那名姑娘正是回到洛城后才交上的好友李盼儿。
「是盼儿!」橙霞低呼一声,心里已知不妙──若是不认识的姑娘遭到调戏,其它围观群众还有可能表现救美义举;但是此刻被调戏的人是才刚结识的新朋友,自诩正义过人的玄云,无论如何是不会让其它人插手的。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况眼前有危难的是新结识的朋友,没理由躲在一旁看热闹。」
如橙霞所料,玄云一边说着,一边已大剌剌地朝那三人走去。
轻叹一声,橙霞跟在姐姐身后缓步过去,在和李盼儿打了招呼后,与新朋友并肩站在一块儿,共同面对调戏她的两名登徒子。
橙霞直到此刻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两名男子的相貌──两人都有着端正好看的五官,尤其是较高壮的那一名男子,粗浓眉毛、深目高鼻,倒有几分武将的气魄和统领众人的风范。
当玄云一挺身挡在李盼儿身前,以恶狠狠的目光回盯着那两名男子时,橙霞轻轻拉着盼儿的衣袖引她注意,随即压低声问:
「妳还好吗?他们没对妳怎么样吧?」看见李盼儿摇头后,朝玄云瞥了一眼,继续道:「我想玄云会和这两人斗上好一阵子,若妳不敢和他们交手,我可以趁早送妳离开。」
李盼儿偷瞄了两名男子一眼,在矮个子的男子身上多停留一会儿功夫,才直视若有所思的橙霞。「事情是因我而起,再怎样也不该把烂摊子丢给妳们两人收拾。」
橙霞直觉认为李盼儿愿意留下来的理由不如所言的单纯,但碍着眼前的情形,加上耳边响起玄云和高个儿男子互骂的声音,也就没能多问下去。
在双方的叫骂声中,玄云一个人挡两张利嘴,她太过锋利的言词,反让两名男子有些招架不住。
橙霞站在一旁听得有趣,正打算替口干舌燥的姐姐帮上两句,李盼儿以怯生生的语气对她低声道:
「请妳叫玄云别骂得太过份,要不然等一下恐怕会后悔……」
橙霞扬了扬眉,搞不清楚如谜的一番话。「能再说清楚些吗?瞧她正骂得起劲,我想是没法子阻止她的兴致。」
「那位个头较矮小的男子,是琅琅王总管的儿子何誉,也是小王爷乳母的儿子;所以……所以在何誉身旁、正以不雅词句回骂玄云的人,便是……便是妳姐姐未来的夫君──易少恒。」
「姐夫!」橙霞脱口尖声叫了一句。
突如奇来、且太过高声刺耳的声音,惹得不远处吵嘴吵得正精采的三个人同时住了口,目光一致地朝橙霞望了过来。
「妳在作白日梦吗?妳唯一的姐姐我,可是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大白天地乱叫谁姐夫啊!」玄云皱眉盯着半张着嘴死盯着易少恒看的橙霞。
「我们家少爷可是琅琅王的独生儿子,妳可别在街上乱认亲戚。」脸颊上还留着几条淡红色指痕的何誉,看到另一位少了泼妇凶相的美女,狠话自然说不口,只以半玩笑的口吻斥道。
玄云一听到何誉的话,回视易少恒的双眼瞪得老大,不敢置信眼前魅武凶恶的男子是她未来的夫婿。转头望了橙霞一眼,待后者会意地向她轻点着头以示肯定,才控制不住地惊呼一声,作做地往后退了两大步。
何誉以为报出少爷的名讳吓着了玄云,正想趁势朝她走近两步恐吓一番,却见她一手摀住胸口,同时唱戏似地哭喊道:
「喔!我好苦的命呀!老天爷太不公平了,好不容易堂堂一名王爷上门替儿子提亲,儿子却是个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我好歹命喔。果真是那首古诗中的十七岁薄命红颜啊!」
「什么求亲?什么古诗?又什么苦命的?妳疯言疯语地到底在说什么浑话啊?」易少恒紧蹙着眉头,语气不善地向正夸张哀悼不幸婚约的女子吼问。
「少爷,这、这件事……」或多或少知道内情的何誉,以结结巴巴的语气唤回主子注意。「几天前我爹向王爷建议了一件事……总结来说是有关少爷你终身幸福的婚姻大事,所以大前天王爷便请媒人到定安将军府去替你说了媒。我猜对象似乎正巧是这位红衫姑娘……」
「说媒!老爹他居然把我给卖了!」易少恒惊叫,脸上交织着错愕、不可置信、愤怒、骇然等各种表情。
『咱们家的爹爹还算不错,至少知道自己亲事的时候,不是在一大堆围观的外人面前。』姐妹两人望着已从惊愕中转为呆滞的易少恒片刻,又环顾四周人群窃窃私语的情形,衷心地想着。
回神后,易少恒一把抓住何誉的衣襟,像是想到什么要紧事似地,气急败坏追问:「你确定是这个穿红衣服的?她们两人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不可能是另一个?」
「是哪一个我不清楚,不过人家红衣服的姑娘都说了那些话,自然就是她了。王爷指名要娶西门大小姐,所以……这位红衣姑娘应当是西门玄云。」何誉显然习惯少主人的行为,在粗暴的拉扯中,居然还能不急不徐地回话。
橙霞看到当易少恒确认了自己的未婚妻子时,脸上更重的惊骇,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火药味十足的情况下,显得份外地不协调。
易少恒压根没想到要任父亲摆布自己的婚姻大事,不过为了气玄云,故意瞟了还笑个不停的橙霞一眼,叹口气地哀声道:
「爹也真是的,亏他这几年沉在温柔乡中,怎么连挑个好姑娘都不会。瞧瞧这两位,若当初选上的是黄衣服的,我当然感谢他的鸡婆都来不及啊!」顿了顿,把目标转到橙霞身上,故意以柔声的语调问道:「妳是西门玄云的双生妹妹吧,叫什么名字呢?」
「橙霞。橙色的晚霞。」
「真好听的名字,比黑色的乌云要好听多了。」易少恒斜睨了气唬唬地玄云一眼,挑衅地随意批注。
「你说错了。玄云是指玄冥雨神所乘的云彩。」橙霞笑容可掬地解释,既然挨李盼儿巴掌的人是何誉,易少恒又有可能成为她的姐夫,自然也就不必扯破脸恶面相向。
事实上,易少恒的批注倒也有几分真实性。十七年前赵氏临盆,当玄云出生时,天上刚巧满布乌云,之后便下了场倾盆大雨;而等过了一个时辰橙霞接着出生时,雨停后日落黄昏的清澄天际,锐变成染着橘橙色调的迷人──这种大自然的转化过程,西门盛斐尽数瞧在眼里,便很没创意地为两位千金取了名字。日后赵氏为怕玄云嫌弃过于直接的命名方式,才想了个玄冥雨神的说法。
「那妳呢?又是哪位神仙所坐乘的彩霞?」易少恒朝橙霞走近几步,不是玄云一双眼瞪得老大,恐怕还会牵起她的小手吃吃豆腐。
橙霞轻笑出声。「没听过橙色的神仙吶。硬要来个批注,我应该是橙柑树上空的那片晚霞吧。」
原本走近橙霞的易少恒,只是为了要惹『未婚妻』生气;没想到以过近的距离望着橙霞时,却被她毫不作做的笑脸迷失了片刻神智,就在大庭广众下,定定注视起那张娇俏的容颜。
半晌,发觉情况不妙的玄云,一闪身挡住易少恒过于火热的注视,板着脸认真道:
「就算你不满意我这个结婚的对象,也不能把主意打到我妹妹身上。甭说她已有婚约在身,就算她没对象,我也不会让妹妹嫁给你这个粗暴的家伙。」
易少恒回神后闷吭一声,狠狠地瞪着把他当登徒子对待的玄云。
正当围观众人兴冲冲猜测被玄云恶言相对的人下一步要出的招数时,出人意料之外地,这位该破口大骂的小王爷,却二话不说地转身大步离开。这个突然退场的举动,不但让忽受「冷落」的三名女子面面相觑,就连看戏看到兴头的人群,也意犹未尽地发出低叹声。
「哎呀!姐夫走了。」橙霞在一片沉寂中,第一个开了口,口气中似乎还掺杂一些淡淡的失望。
玄云瞪了妹妹一眼。「别姐夫姐夫地叫,我要回绝掉这门亲事,才不要和那种粗卤的家伙共度一生呢。」
「我不认为小王爷有多粗暴。」橙霞望着易少恒离去的方向,想到刚才玄云和他对骂的情形,脸上忍不住起了笑意。猜想若是没法子拒绝这门亲事,这一对冤家,不知要过怎样的夫妻生活。「如果回绝不了呢?毕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尽如人意--到时候真的要来个休夫吗?」
「瞧妳替他说好话的模样,反而我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不如妳就替我嫁入王府,当个能使唤数百名仆役的小王妃吧。」
茶楼的帐还没结算,西门姐妹俩儿便在易少恒离开、交谈完玩笑似地戏谑话后,强拉着李盼儿去饮茶谈天;除了想弄明白之前她和王府的人发生的事,更重要地是要从她这土生土长的洛城人士口中,探些官家公子的情报。
「听妳刚才谈起姐……」夫字还没出口,瞥见玄云投来的杀人目光,橙霞忙着改口道:「我是说妳刚才谈起暴躁易怒、粗卤不雅、鄙陋无文的易少恒,以及那个脸上有着清楚巴掌印的何誉的模样,似乎早就和他们认识了。」
「家父当过王府几年的西席。」李盼儿简短回道。一瞧见西门姐妹不满的皱了眉头,才赶忙补充:「五年多前琅琅王一家来洛城暂居,为了不致荒废功课,暂请家父到王府督促小王爷学业,顺便也教教府里的孩童。之后没多久王妃就……过世了,王爷无意回到自己的封地,便一直居住在洛城;家父也跟着在府里教了几年的书。」
「没想到易少恒这种粗人也念过几天书。」玄云嗤之以鼻地喃喃自语。
「其实小王爷以前的个性不是这样的。王妃还在世的时候,我常跟着父亲在王府去,那时候小王爷敦厚有礼,对下人们也非常温和善良。」
玄云啧了一声,无法把李盼儿的形容词加诸在前一刻还和她对骂的男子身上。不过看到橙霞向她使个眼色,也就没快言地道出自己的不满。
「大前天下午媒人才找上门,为什么妳居然在第二天就知道我们提亲的事了?」一方面怕玄云又数落起易少恒,另一方面是回想起在佛寺上香时李盼儿的问话,橙霞改了话题,好奇地问。
李盼儿轻声笑道:「那位到妳们家说亲的媒人婆,就住在我家隔壁,好不容易接了王府的生意,自然大加宣传。」
「照这么说,妳不知道另一件婚事喽。」玄云问。
「另一件?怎么这么巧!有两桩亲事同时上门吶,不就是双喜临门了。」原本就到了适婚年纪,听到橙霞也有了对象,李盼儿替好朋友高兴。「是哪户人家的少爷这般有福气啊?」
「洛城西北的官员外、官通达家的少爷。」玄云撇着嘴回答,她没有李盼儿的乐观,在看到易少恒后,早已不对橙霞的婚配对象抱过高的期望。
「官家真是太过分了!欺负你们刚搬回洛城居住,居然有脸上门提这件亲事。」原本温婉的李盼儿在听到官家后,老实不客气地说起重话。看到西门姐妹一脸茫然,解释道:「官员外的独生子官天赐,早在五六年前就患了疯病;别说好人家的姑娘没人敢嫁给他,就连贫穷人家的姑娘,也没人敢为了钱而嫁进官家。」
「我就知道其中有着古怪。」玄云冷哼一声,同时在心中咒骂着不厚道的官通达。
「现在该怎么办?官员外是爹爹的恩人,就算那个官家少爷得了疯病,爹也不好拒绝掉恩人的亲事吧。」橙霞看着咬牙切齿的姐姐,被点名当官家媳妇的她,反而神色自若地问。
「爹爹无法回绝掉亲事也没多大的关系,就来个斧底抽薪之计。明儿个我们自己找上门去大闹一场,让官家的人视我们为泼妇瘟神,到时候自然会主动退掉亲事。」
橙霞望着磨拳擦掌的玄云,清楚知道她此刻的兴奋,绝非为了退掉一件恶劣的亲事,单单只是惟恐天下不乱地期待着明天上演的重头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