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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心绪何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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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有人来了。”
静谧的卧室里有男声响起。
那卧室少见鲜亮粉嫩的颜色,基调都是些白黑、或是黄棕,整个卧房一目了然,没有悬挂任何闺阁少女喜爱的纱帘或是珠帘。当地放着一黑檀大理石书案,案上随意磊着数本书册、笔帖,一侧摆着墨玉冻石砚台。墙上横一副深夜竹林图,落款“凤举”,还有支做工精良的洞箫挂于其右。角落立着一座自鸣钟。卧榻是酸枝的古塌,格外宽大不说,在那三面围栏也没有什么精细的雕刻,只做了了了几层简单镂空。
房间给人的感觉大气清爽却不失身份,确实十分漂亮。但说这里是年轻女性的居室那就有些不可信了,旁的不论,女儿的房里总会放置梳妆台,而这样一个甚至没有镜子的房间,如何能让人相信它属于一位正直妙龄的姑娘?
可惜事实胜于雄辩。
在那酸枣枝古塌上,一个人影把自己严实地裹在被子里,连头都没有露出来,只能从被子隆起的程度看出有人,颇担心那人会不会把自己闷死在里面。
奇怪的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屋子里并不能发现方才说话男子的形迹。
这时被子动了动,伸出一只毛茸茸的脑袋来,明显是睡得极不安分,黑发被弄得乱糟糟,碎发四翘。浓密的睫毛轻微抖动,她慢慢睁开了眼,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带着丝不解和迷茫打量着前方。
是了,丘涣猜测自己是少数民族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她的瞳孔颜色比常人要浅许多,是一种接近琥珀的奇妙颜色,再加上那双大大的凤眼,勾起人真是不要命的。
“小陌?”不知是因为没有听清他刚才的话,还是初醒后独自在床上的无助感,反正她迷迷糊糊地、先叫了一声元陌。
“商容他们来了。”元陌又说一遍。
丘涣扁扁嘴,有点犯懒不想动。刚打算让元陌叫他们别过来,却在无意中瞥见角落那个自鸣钟,想了想,还是从被子里挪了出来:“让他们等等,我换件衣服。”
元陌不知道她这番心路历程,只是依言从房梁上跳下,打开房门出去。
正挣扎着起床的丘涣看到他这动作没忍住笑喷了,心下却无奈。说了多少次也不管用,这人总要往房梁上蹲,也不怕把她房间的大梁给压断。
那边的商容二人在里间,段云翮兴奋地四处转悠,看看这里的剑、摸摸那个画框,接着盯着那落款不动了。把自己看做半个主人的商容已经把茶壶里的冷茶倒了、换了壶新茶,至于某人什么“喝完茶茶壶不洗”这种事嘛,只能说习惯就好……
“商弟弟,大堂的字是谁提的?”专注看画的段云翮突然发问,沉浸在“哀伤”里的商容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哦,那个‘清音应空谷’,我写的。”
段云翮了然点头:“是不是‘清音应空谷,潜波涣寒潭’?”
“恩,确实是,我还是在幼时偶尔看到的这句诗,段小——云翮小姐好文采,居然马上就能找到出处。”商容打个嗝楞,想起先前段云翮在问清两人年纪之后,一脸正气地表示“别这么文绉绉的,既然我年长些,我们就以姐弟相称好了,正好我没有弟弟”的样子,他真是郁闷得很。
抗争半晌,最后至少免去了叫姐姐的惨剧。云翮就云翮吧,丘涣不也叫她云翮嘛,商容苦哈哈地自我调侃。
不过说到底两人相识不过一天,也没有什么相谈甚欢、一见如故的感觉,虽然认可段云翮的广博,但商容此刻的称赞仅限于场面话,没什么真情实感。反倒是她一个贵族小姐样的人物,在听到这不过心的称赞后居然有些不适应,露出了尴尬的意思、也没有继续接话,惹得商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段云翮也发现了自己的失礼,微咳一声,打算启别的话题:“那这——”正说话间有人推门进来,她转头。
只见个高个男子走进,五官说不上硬朗、神情却相当严肃,气场凌厉不说,那一身黑色劲装更显得他像是地狱来的阎罗。
她看到这人出现在门口,小嘴微张,商容自然而然开了口:“元陌?叫丘风泽出来,我们去百味坊吃饭。”
元陌点头,扔下一句“她正换衣服”又转身走了。
段云翮看着他的背影,疑心这人刚才走前是不是在用眼神打探自己,就没发现商容的神情有点微妙。一般像这种良家少女在见到元陌的时候,只变个脸色都算有是胆识的,惊叫出身都不算罕见,那股煞气可不是一般人能见惯的。而段云翮的表现却十分镇定,惊讶程度都比不上昨天和丘涣的交锋,着实令商容不解。
两人各想各的心事,没过多久,门再次被推开,一位束发戴冠、身着大襟右衽深衣的公子走了进来。那深衣是少有的乳白色,且式样奇特,应是特意订做的。衣襟和袖口用金色丝线绣着十字绣纹,底料则用的是棉麻,虽然不十分贵重,穿着起来却是很舒适。
商容一见这人就不由扶额,哀嚎道:“丘风泽你又穿男装!”
“哈哈。”丘涣不以为然地笑笑:“方便嘛。”
他瞪了她一眼,又对着跟在她身后的元陌抱怨:“你也不管管。”
元陌闻言没有接话,望着丘涣,那冷硬的表情没变,眼神却柔和下来。
商容对着元陌始终有点发怵,也就是这样一提,并没有非得辩出个结果的意思,四人就这样吵吵闹闹上了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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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百味坊,要了个单间坐下。
段云翮和丘涣并排,商容则是坐在丘涣对面。
这边商容又在对丘涣挑刺,什么“女孩子家应该好好打扮自己不要这么懒散之类的”,听得她哈欠连天,把商容气个仰倒。
无视那絮絮叨叨不停的小屁孩,丘涣自顾自地问了段云翮在食物上的喜好,向小二点了些菜。元陌在对面沉默坐着,听到丘涣点的那些菜,除了迎合段云翮的口味就是自己常吃的,心下有些复杂。
元陌想到前不久丘涣问起自己,平时她不吃饭的时候他都吃些什么的情景。是了,他的主上有着极不规律的作息,时而睡到日上三竿,午时吃早膳;时而午后小憩,到夜中才醒来,直接跳过一顿饭。元陌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当然是不可能私自抛下主上去吃饭的,只好在厨房备些干粮,遇到这种情况就拿来吃。
那天丘涣问,他也就实话实说,结果她却万分惊讶,自此便很少再有饮食不规律的情况了。就像今天,他知道她原本是不想出门的,只是不愿意他又啃干粮才起了床。虽说他向来不去对丘涣的行为过度解读,以免自作多情,不过这些日子两人总是在一起,次数一多他总也发现了。
要知道丘涣那自说自话的个性可不是第一天,让她为了旁人受委屈是不可能的事。正因如此,她根本联想不到,会有其他人为了她而放弃自己的意愿,这种无法换位思考的自私使得她早些年辜负了不少人的情谊。直到现在,总算意识到自己问题的丘涣,也终于开始尝试学习一些人际交往的技术了。
而对于元陌而言,让自己的主人迁就自己,这显然是逆行倒施。但当丘涣为他改变的时候,他还是默许了,心里的矛盾到底抵不过被她重视的喜悦。
丘涣、元陌、商容都各自做事,只有段大小姐没有停下她好奇的目光,继续四下打量。对面的元陌扫了她一眼,眼里划过一抹厉色。
不一会儿菜上全,也不是什么正式场合要发言,四人直接就动筷子了。段云翮无肉不欢,商容喜欢甜食,元陌口味偏咸辣,丘涣则钟爱海鲜,各自吃各自的,晚膳时间很快结束。
丘涣和段云翮先一步离开了房间,段小姐回头正好看到元陌拿银子的一幕,顿时贼兮兮地笑了,边走边凑近丘涣,在她耳边说到:“风泽风泽,那就是元陌吧。”
丘涣估计是商容告诉她的,点了点头:“他不太喜欢和陌生人说话,不是讨厌你,以后就好了。”
“嘿嘿。”段云翮挥挥手:“我才不是在乎这个,只是……很想见见他很久了,真人果然很特别。”
特别?丘涣觉得奇怪,也回头看了一眼,很正常啊!
又联想到段云翮说自己做的梦,还是没有问出口。
段云翮又接着说:“你们是不是很早就认识了?”
“确实。”丘涣笑笑:“大概……十三年前吧,那时候他还是个小鬼,比现在的商容还小。”
段云翮闻言诧异地看了丘涣一眼。
丘涣问:“怎么了?”
“那风泽你才小吧。十三年前……只有五岁而已。”
丘涣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向她报过年龄,就把这事抛之脑后。又道:“是啊,当时的事情都已经记不太清了,岁月不饶人啊。”说着在大庭广众之下松散了一下筋骨,惹得路人纷纷注目。
说来这一路上四人已经无数次被目光洗礼了。
段云翮身段好、打扮亮眼不说,元陌和丘涣一黑一白,又是一个冷着脸、另一个未语先笑,着实吸引旁人眼球。
刚才商容和元陌已经赶上了她们两个,四人行至霜林苑,商容送了段云翮去客栈,到家的丘涣和元陌则是各自洗漱入眠一夜好梦。
接下来一段时间,丘涣把店里的事项一一教予段云翮,平日里也不肯接待客人了,算是把懒劲发挥个彻底。商容深感无奈却也无法,谁让段大小姐这辈子第一次当掌柜新鲜得很,自己积极抢活干,实在乐在其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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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的清晨,霜林苑后院。
一个身影正在鬼鬼祟祟四处乱转。
好吧,说是鬼祟确实有些不妥了。只是这人明显对这个地方并不熟悉,又是那么一大早,在没有主人家的带领下到处走,这个行为本身就不太正当。
只见那个人影走到主卧房门前,刚想伸手——就感觉自己的头颈后方被一只大手握住,似乎稍用力就可以扭断她的脖子。
随后背后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你要干什么。”
是了,这个蹑手蹑脚的身影就是我们的段云翮小姐了,她本来是大大方方走进来的,架不住被这么一吓,顿时回答的声音都有些哆嗦:“我我我是来找风泽的。”
“你怎么知道霜林苑后门位置,又是谁给你钥匙的?”
霜林苑全部的钥匙都在元陌手上,丘涣都没有,更别提她了。
“有一次我来这里找风泽的时候自己发现的,至于钥匙,只是推了一下门就开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人似是在判断她回答的可信度,沉默了一会,又问:“有何事?你明知她还在休息。”
听到这句话,原本还只是受到些惊吓的段云翮一下子哭了出来,显得十分害怕,抽泣道:“我……我昨晚……又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