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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入谢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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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卫氏府邸后,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卫子青便被卫笪唤至正厅问话。
她进入正厅之时,卫笪也才坐下不久。
“伯父。”
卫笪示意她落坐,眉眼间都带着笑意,他温和地看着卫子青道:“阿青啊,今日之事虽出人意料,却乃我族之幸,陛下已有圣旨令谢氏郎君率军北上,抵御外敌。”说到这里,他又微微皱了皱眉头,神色却更是柔和地道:“伯父实在参详不透那谢氏郎君之举,阿青可知,他因何会推举你跟随?”
卫子青低垂着额头,轻轻地摇摇头答道:“阿青亦是不知。”她都想了一路也想不通哩!
没有得到想象中的答案,卫笪也不恼,他轻叹了一声,又和蔼地道:“圣旨已下,军士一旦集结,便要出发,阿青你收拾收拾,或在这几日就有音讯来唤。”
“诺。”
卫笪满意地点点头,顿了一顿,沉吟道:“女郎为门客一说,闻所未闻,这贵人……”他陡然停住话语,双目诧异地盯向卫子青。
卫子青抬眼莫名地问:“伯父可是有何不妥?”
卫笪却是仿佛想到了甚么,神情一松,眨眼间,面上泛起一股喜色,恍然道:“无!无!你退下吧!”
“诺。”
待她正要迈出门槛之时,脚步又被卫笪唤住:“阿青啊……”
卫子青转过身,疑问地朝卫笪看去:“伯父?”
卫笪神色很是古怪地道:“阿青万事听从贵人的吩咐即可,多多与贵人相处。”说罢摆了摆手。
卫子青屈膝一福,转身走出正厅。
几乎是立时地,她明白卫笪的话了,他是让她找机会爬上谢三郎的床榻吧!想想也是,卫氏一族的美人们都是供给贵人们玩乐的,卫笪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按照他这么说来,那谢三郎莫非真是看中自己了?门客不过是个好听的说法,却是谁都知道,世上哪有女郎做门客的,其实就是一个侍妾而已。
她一边走着,一边寻思,谢稚从前几日就提到过大礼,也就意味着,他早就有所预谋。
谢氏已同王氏联姻,世族子弟们纳个妾而已,这对于高傲的权贵们来说并无影响,但他又为何多此一举求到陛下面前?
是了,自己前几日才被陛下赐为学馆执事,好歹也是食朝堂之禄,取得了陛下的同意,他便可以毫无顾虑地将自己扣在身边,若真是如此,那么这一切便就说得通了。
但是,她不信。
她已及笄,正是风华正茂的年岁,倘若真的得了世家子的青睐,于亲事上来说,陛下根本不会阻拦,他也没有那个闲心来关注一个寒门庶出女郎的婚配问题。至于执事,不过是陛下顺应了各世家子弟的清流风气,随意安排的而已,日理万机的陛下,哪里会在意自己的死活。
也就是说,谢三郎明明可以向卫笪稍微那么一提,卫笪便会立即将自己双手奉上,如此不费吹灰之力之举,他却于广众之下求到陛下面前给自己一个门客身份。
她就着微弱的灯火,脚步缓慢地朝着小院落走去,眉头却紧紧地皱着,脑海里思量无数。
就在她刚刚踏上院落的门槛之时,一个妇人立即脚步匆匆地迎上前道:“女郎可回来了,二郎等候已久,让女郎归来后过去一趟哩。”
“时已太晚,明日罢!”
“女郎!”
妇人低沉地一喝,又苦着脸,央求道:“女郎走上一趟吧,二郎没赶上宴席,发了好大一通火。”
看着妇人那弱势哀求的姿态,卫子青有些着恼,正待不耐烦地喝斥于她,突然地,就在这时,她仿佛想到了甚么,双目眨也不眨,怔怔地看着妇人,一动不动了。
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妇人被她的目光瞪的心头打鼓,她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贸然之举。
这青女郎如今已变得高贵起来,不是他们可以随意就能敷衍的了。
而卫子青的心头却已经变得惊涛骇浪起来!
她终于明白了谢三郎今日为何要在陛下面前提出自己了。
他在向陛下示弱!!
他竟然对陛下示弱?!
高贵骄傲的谢氏三郎,居然对陛下示弱了?!
卫子青没有再理会妇人,木然地走近自己的屋子,任由阿妫的影子在面前晃来晃去。
她终于明白他这举动是做来给陛下看的!
他给了王氏一个警告,谢氏虽不如王氏强盛,却也不会任由他人揉捏!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谁也说不清楚。
却是真真切切地借着晚宴,向陛下提出收一个寒门女为门客,变相地纳妾之举,这种事情都求到陛下的面前了,如何不说明,他这一低头,在陛下的心中,对世族们又少了几分戒备。
亦或是说,以此向陛下证明,两大世家的联姻对陛下构不成威胁,自元嘉三年那场杀戮之后,谢氏门庭凋落,对于皇族来说更是不足一提。这一示弱,是让陛下安心的。
真是一举多得,端地是好计谋!却是生生地断了自己的前路!
他利用了自己!
利用得如此彻底!
这就是他们的优势了,士族阶层的权势们享受的特权的同时,又总是自命不凡,轻视别人。
现在在她眼里的谢三郎便是如此!
想通之后的卫子青愤怒了,双颊因愤怒涨得通红,她双手握拳,恨不得立即就揍他一顿。
他让自己以后如何自处,还有何将来可谈!
亏她之前还庆幸着,门客也好过沦为人妾,虽然坐了学馆执事,但是年岁渐长,终会抵挡不住为人姬妾的命运。
有才又能如何,身为女郎终究入不得庙堂。
这一晚,她睁着眼到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正要迷迷蒙蒙进入睡眠的卫子青被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又唤回了神智。
她蹙起眉头,眼底一片青黑,还不等她烦躁地蒙上薄被,卫桓那兴奋又急迫的嗓音便从门外传来:“阿青,起榻否,起榻否?”
接着,“咚咚咚”的木门被他敲得震天响。
卫子青急忙披上外裳,一脸不愉地拉开木门:“阿父。”
卫桓双目紧紧地盯着她道:“阿青,你,你被贵人索要了去,且还是那谢氏的郎君?”
卫子青头疼地抚额,强调道:“是门客!”
卫桓闻言,连眉毛都变得飞扬了起来,他仰头哈哈一笑,带着既得意又骄傲的表情道:“我儿是个有福气的,走到哪儿都能与贵人相交。”
卫子青已懒得去照顾卫桓的心情了,她抬手掩唇,强忍着欠伸对沉浸在喜悦中的卫桓道:“阿父,孩儿夜宿甚晚,需补存元气,若有传唤,便要立即出发了。”
卫桓瞬时怔住,眉头一皱,露出严父的姿态有些不悦地喝道:“日头已出,重回床榻成何体统,阿父还有话语叮嘱与你,休得磨蹭,快快收拾好了来!”
这时,阿妫那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郎君,家主有请。”
欸?卫桓一愣,他回过头,派头很足地问道:“可有说何事?“
阿妫迷茫地摇摇头。
卫子青唇角一弯,赞赏地朝阿妫投去一瞥。
阿妫看着卫桓离去,才凑近到卫子青身前,关切地道:“女郎昨夜宿不安稳,眼圈都乌黑啦。”
经过卫桓这么一闹腾,卫子青已了无睡意,她转过身,走到梳妆的塌几旁,吩咐了阿妫去打水。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她也唯有坦然地面对现实。但她不认命,相反地,还要争上一争,尽可能地争取到不会完完全全地受制于人。
收拾妥当后,她独自出了门,奴夫依旧是裒。
她的目的,是乌衣巷内的谢府。
这时的日头毒辣正盛,空气中处处渗透着一股热气,马车内也是无比闷热。
她掀起一角帘布透气,却觉得外面传入的空气更是炙闷。
看着依旧繁闹的街道和大修翩翩风流潇洒的才子们,不知不觉的,她轻轻叹出一口气来,也不知心底的怅惘从何而来。
很快的,马车便过了朱雀桥,停在谢府门前。
奴夫裒抬起头,双目怔怔地望着眼前高大富贵的门邸,都愣住了。
直到那高高在上立在门前,一身盔甲的翊卫手持长戟,沉声喝道:“何人停留在此?此乃非驻足之地,速速退去!”
被吓得呆傻的裒唯唯诺诺地半天也挤不出一句话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驾车来到这高贵大气的地方,被这威仪的气势给震得失了分寸也是正常。
与庾府不同,这里是与王氏齐名的鼎足门第谢氏府邸,谢三郎是个有军功的,门前立着翊卫并不奇怪。
卫子青从车内从容地踏下马车,一派娴静的走上前去屈膝福了福:“谢氏门客,卫子青求见宁朔将军。”
想来素日里因仰慕的女郎众多,求上门的不知凡几,卫士们都已司空见惯,此时皆一副面目表情,不屑一顾的样子,他们认为她是胡诌的。
卫子垂下眸子,往后退了一步,挺直腰背,抬眼直视着他们道:“二位不用通报么?也不曾听闻昨日里,陛下有令,谢家郎君要领军出征了么?陛下还赐了将军一名女郎作为门客跟随。”
她这一口气说完,便不再作停留,抬起脚转身就走。
高门大族内,贵人的一衣一食皆是经过精挑细选,用金子养出来的,金贵又骄傲,而围绕在他们四周伺候的人,耳目濡染之下也变得傲慢无礼,且会觉得荣耀无限。
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还没走出两步,便被身后一名卫士的声音给唤住:“请留步片刻。”
说罢,也不关心她是否真有停住脚步,其中一人便立即大步离去。
卫子青低下头,勾了勾唇角,即使自己想要走,那剩下的这位卫士恐怕会长戟一扫,拦住自己。
她回过头朝着另外一位卫士福了一福“多谢。”
那卫士瞟了她一眼,理也没理她,笔挺地立在门前,宛如一座雕塑。
不一会功夫,进去通传的卫士迈着沉沉地步伐出来,跟着他出来的,还有一个身着青衣奴服的小厮。
小厮打量了她一眼,很是有礼地道:“女郎请跟我来。”
与王氏院内那些豪华得晃眼的摆设相比,谢氏的府邸内,景致没有那么奢华,却雅致宜人。
小厮引领着她来到一处花园内,随手一指:“郎主就在里面,女郎自行前去即可。”
丢下这一句,他转身即走。
这时,断断续续的琴声从园内传出,还没有成曲,卫子青沿着小径,朝那琴声来源处走去。
走着走着,她发现,这园内竟然清爽如秋,在这里面根本感觉不到酷热。
直到走到一处亭台,她停下脚步,一眼就看到那个纤尘不染,正在拨弄琴弦的谢三郎。
出征在即,他居然还有心情弹琴!
卫子青心头很是不屑地一晒,她低着头,屈膝一福道:“卫氏子青,见过将军。”
谢稚双手抚在琴弦上,在一阵嗡吟声中抬眼朝她看来,眼眸意味难辨:“何事?”
何事?他竟然问她何事?!
卫子青被他问得一噎,她咬了咬牙,于愤恨中倏地抬起头,对上了谢三郎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道:“敢问将军,因何选我?倾慕三郎的人何其多,却因何独独选我?”
她一口气问出存在心底的疑虑,明白了他那一举多得的计谋,这疑问,纠缠了她整整一夜。
对面那个俊美得令人自惭形秽的男人仿佛听见有趣的事物一般,大袖一挥,立在他身后的美婢连忙上前抱起琴弦离开。
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她,忽然地,他眉头一扬,那清澈无垢的眼目中诧异一闪而过。
沉默中,卫子青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她仿佛看见谢三郎那双盯视自己的眼目忽然变得晶亮起来,这眼神令她头皮发麻。
她顶着久久被他盯视的压力,仰视着这个尊贵无比的少年将军,强忍着想要低下头,想要退缩的难堪,却也在这对视中,脸孔慢慢地发热。
无言地静默里,良久之后,谢稚露出一个灿烂灼人的笑容,他说:“卫氏阿青,真令人想不到啊!”
卫子青垂下双眸,忖道:这人世间竟然有如此光华大展的人,这人通身都透着一股灼灼其华的光辉气质。
他说完这句话,一下子,气氛又回归静默,只闻远处的虫鸣啾啾。
过了一会,他才带着不可思议的口吻道:“我还以为,至少需要再等一日,你这小姑才会找上门来。”说完他懒洋洋地一手支在塌几上,口中“啧啧”了两声,继续道:“眼底都乌黑了,定是琢磨了整夜吧?!”
听听这口气!干嘛一副他很不满意之态。
卫子青隐忍着,气得两边的脸颊都快要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