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女》碧水泱

41、所谓“大礼”

　　到底是何“大礼”？
　　目送着谢稚施施然离去的背影，卫子青慌了，心里又急又乱，思绪纷飞。
　　这宴是结亲宴，他不可能在此时，如此众目之下口出狂言纳自己为妾。
　　那么，到底何事？想着想着，连头都开始泛疼。
　　想不出个所以然，转瞬，她又有些恼恨起来。
　　明明自己不曾得罪过他，且还救了他一命，不过是仗着高贵的身份便蛮横行事。
　　她站在阴影处四下打量了一番，渐渐地，令人沉迷的音乐没了声息，只剩下一片吵吵嚷嚷的嗡嗡之声。
　　忿忿不平地回到宴席上，她皱了皱眉，不禁有些担忧起阿妫来，她不会是跟丢了吧？阿珑也不在位上。
　　卫子青深吸一口气，心里反反复复告诫自己要镇静，然后举步便朝着自己的塌几慢慢踱去。
　　她这位置，很是隐蔽，消失了这么一会，也没人发现。
　　浅浅地饮了一口酒水，暗暗地朝高位上张望过去。
　　这一望，便有些怔愣住了。
　　她这位置虽隐蔽，却离那宴会的中心处很有一段距离，也不知发生何事，所有的声音都在慢慢停止，就连来来往往的婢女们也都放轻了脚步。
　　只剩下周围女郎们的嘤嘤低语之声。
　　卫子青禁不住有些着急起来，她很想凑近前去，一探究竟。
　　就在这时，一道尖细的嗓音从那高位之处传来：“卫氏子青何在？陛下召见。”
　　卫子青一惊，才微微弯下的腰背也倏地挺得笔直，她直直地盯着声音的来源处，走出塌几，在众女惊异的瞩目下怯怯地朝着宴会的中心走去。
　　很快地，她便发现越是走近，那些向自己投来的目光越为不善。
　　就连王氏阿韵那张本该有着无上喜悦的小脸，此刻居然一副被骇住的神情，何其怪哉？
　　在这短短的几步路中，卫子青牙龈都快咬碎，她沉着脸，咬牙切齿地想道,谢三郎到底做了甚么，竟然是陛下传唤自己？令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她走到宴席正中央，在离陛下塌几下方四五步的位置停下脚步，伏地跪拜：“卫氏子青，见过陛下。”
　　正位上帝王用那慵懒又带着些病弱的声音道：“站起来回话。”
　　“诺。”
　　她缓缓地站起身，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些坐在塌上的权贵们，个个面色古怪，既严肃又讶异，还有惯有的轻视与不屑。
　　今日的她，并没有特意装扮过，即使那一袭蓝裳并不出色，在灯辉之下也极为艳丽，当然，这艳丽处于群芳斗艳的晚宴之中并非罕见，相反地，看惯了众女那经过粉饰的面孔，她这清汤寡水的肤容，也显得纯净清晰起来。
　　一些见识过她才华的少年郎君不由纷纷侧目，朝她扫来，眼中除了赞叹，还有可惜。
　　等等，可惜？他们在为她可惜？
　　就在众人奇奇怪怪的打量中，她听见文帝带着一丝轻笑道：“卫氏子青，你可知谢氏郎君向朕提议要请你作为他的门下之客？”
　　卫子青心头“咚”地一跳，脸色都变了，她抬起头，傻傻地盯着几步之遥的九五之尊，都忘记回话。
　　文帝看着她，目光扫过众人，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
　　坐在一边的东阳忍不住了，她嗖地站起身，对文帝道：“父君，吾愿随同三郎一道出征，逼退北敌。”
　　文帝“呵呵“一笑道：“东阳勿要任性多事。”语毕，他好整以暇地等着卫子青回话。
　　站在他身后的太监催促道：“卫氏，快快回话。”
　　东阳的话不吝于又一道天雷！
　　出征？！打仗？？
　　震惊之下，卫子青已看不见东阳与众女朝自己射来的锐利锋芒的目光，实际上，这消息太过吓人，吓得她都失去了冷静。
　　听见太监追问，慌忙中，她深吸一口气，然后低头答道：“回陛下，吾已为儒学执事，岂能再心生贪念。”
　　文帝故作沉吟，假意叹道：“可朕已应他所求，难道是做了恶人？”
　　这时，谢三郎站起身，走出塌几，站到卫子青旁边对着文帝行礼道：“陛下圣明，稚，多谢陛下。”
　　文帝笑着摆摆手，精力看似已疲乏至极。
　　就在所有人都恭送文帝走出院落之时，文帝突然转过身对着谢稚道：“北地实在欺我太甚，三郎若胜利归来，朕定厚赏！”
　　谢稚上前郑重地作揖道：“臣必不负陛下！”
　　卫子青傻傻地，任由这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在耳边回旋，她的脸色也变得雪白。
　　这到底甚么意思？
　　甚么门客？不就是要她跟着大军一起出征？
　　陛下竟然也答允了他？！
　　在这样一个风流而又放荡的时代，人们并不受传统道德的约束，士族们太过肆意，才令得陛下不得不开设学馆，既能笼络人才，又能重拾被人们渐渐丢失掉的伦理。
　　她呆呆地，双目紧紧地盯着谢稚的背影，这就是他所谓的“大礼？”。
　　果然够大！他到底想干甚么？
　　这谢三郎任意过头了！她安逸的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好不容易在这都城争到一席安稳之地，便又被他毁得一干二净，实在是……欺人太甚！
　　恼恨中，她磨牙切齿，恨恨地盯着谢三郎。
　　就在她愤恨地盯着谢稚的背影，恨不得盯出一个洞来的时候，一股猛力突然向她冲撞而来。
　　她被撞得踉跄了一步，抬眼看去，东阳正满脸怒意，双眼喷火似地瞪着自己，狠狠地道：“说！你用何种手段勾的谢郎？”
　　也不等她回答，东阳倏地伸出双手，重重地朝她一推。
　　东阳喜欢骑射，素日最爱耍刀弄枪，她的力道，可不似一般娇娇弱弱的女郎。
　　卫子青被她推得猛地往后一仰，此时此刻，她很后悔，这场鸿门宴，就好似专为她一人而来。
　　人前的故作坚韧，人后的不甘，这一切，在这时都化作一怨恨，恨这世道的不公，恨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和骄横得不可一世的贵女。
　　可这命，偏偏不由自己做主。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东阳推出的这一掌，使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耳边传来一声闷哼，那人炙热的双手顺势揽住她的腰身。
　　卫子青抬望去，是庾二郎！
　　庾冲远在她被陛下唤到跟前之时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他同其他人一样，琢磨不透谢三郎此举的意义何在。
　　但是，如此失态的卫子青，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对上卫子青的视线，这双眼眸，一如初次相见之时，依旧这样的鲜明如水，一旦有风吹草动，就像此刻，宛如受惊的兔子般，惶惶然地不知所措，和夹杂的一丝怨恨？
　　她怨恨了么？
　　这样的她，令得他的心也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正在这时，一声嗤笑从旁边传来：“嗤!如殿下所见，投怀送抱，吾等岂能比拟乎？”
　　王韵从婢女身后走出，露出一抹极为嘲讽的笑容说道。
　　她这一语吐出，周围一片嗡语之声。
　　卫子青脸孔涨的通红，愤怒中，她默默地站直身退离了几步。
　　庾冲远正在愣神之际，忽觉胸前一空，他无不遗憾地垂下手，在宽大的袖袍内轻轻一握，仿佛是在回味那柔软腰肢的余韵。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卫子青，轻笑着朝众女微微点了点头，转身便朝自己的塌几走去。就让他们误会好了，她本就该是属于他的人。
　　看着庾冲远那洒然的背影，东阳那原本就满腔的怒意也慢慢地消止了，她目光回到卫子青身上，露出一抹极为不屑地讥嘲道：“哼！真是不知羞耻！”
　　话落，大袖一甩，领着她的婢女抬脚向外走去。
　　这些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便将所有的不快都转移至无辜者身上，轻诋他人，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高明。
　　事实上，权贵们从来都懂得如何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用诋毁他人来维护自己的尊严与清誉。
　　就拿前朝的名士王澄来说，同为王氏族人，他善于品评他人而成为名士，却是没有多少作为。而他的侄子王眉子却对他从来不屑一顾，他认为王澄整日胡言乱语，用评断他人之语来提高自己的声望，这样一个用诋毁他人来影响自己声望的人，并不值得人尊敬。
　　公主一离开，不用抬头，卫子青也能感觉到王氏阿韵那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是何等怨毒，凭她直觉，跟公主比起来，这位王氏阿韵比较难对付得多。
　　也不等对方发作，她脚下一转，打算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
　　还没走出两步，恭送陛下的一干人等便陆陆续续回到宴席上。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始作俑者谢稚。
　　他看也没看卫子青一眼，迈悠闲的步伐，玉冠轻裘，长袍翩翩地朝着王氏阿韵走去，他微笑着，对着王韵露出一个极为轻柔极为动人心魄的笑容，低低地说：“何事令得我的阿韵如此之恼？”
　　他伸出手，轻轻捏住王韵那因为心动而显得有些激动的小手，牵引着她，回到塌几旁。
　　痴然之中的王韵，脑中一片空白，行动自然而然地随着他。就算此时他带着她到悬崖边纵身一跃，恐怕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哪里还记得找卫子青的麻烦。
　　看着这样的谢稚，席上不少女郎都变得和王韵一样，双目眨也不眨。
　　卫子青隔着人影，冷眼投去一瞥，然后，她慢慢地转过身，唇角一勾，似笑非笑地朝着自己的塌几走去。
　　直到坐回塌几，她的一颗心才重重回落，今晚这一切都太过震撼，令她完全地被动地受制于人，这种自己的命运被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感觉非常不好。
　　她的命，只能她自己做主！
　　这一刻，在这阴暗的角落里，这个寒门女郎，直到此时，才豁然觉得，自由，是如此得之不易。在这灯火通明的宴席上，她暗暗下定决心，定要在这繁华里求得一席安稳之地。
　　“女郎，女郎？”
　　熟悉的声音传来，卫子青一愣，她回过头，看着阿妫道：“阿妫，你怎去如此之久？”
　　阿妫双目灼灼，脸颊被憋得通红，她急急地覆在她耳边低低地答道：“女郎！阿妫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卫子青莫名地，眼神询问地看向阿妫。
　　阿妫顾不得礼节，她跪坐到卫子青旁边，掩不住激动的神情，双手抓住她的衣袖轻轻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女郎，阿珑被那两个王氏婢女给逮走啦！”
　　卫子青一怔，不可置信地道：“怎么会？”
　　阿妫却开始咯咯笑个不停，停歇了一阵又继续说道：“阿妫听从女郎的吩咐，很小心很小心地跟在女郎和那婢女的身后，也没被人发现……可女郎跑开后，阿妫也正要离开，这个时候，阿妫瞧见张氏阿珑走了过来，她被那两个婢女堵在一侧，问也不问一句，就给塞住了嘴给带走啦。”
　　说道这里，她有些着急又有些兴奋的道：“女郎，可是有人要加害于你？那张氏阿珑不会有事吧？”她还是头次遇见这样的事情，喜怒全浮在脸上。
　　卫子青闻言摇摇头，扬唇轻笑道：“阿妫收敛些，不要被人看出来，勿要多管闲事。”
　　阿妫立忙捂住嘴，收了笑容，愣愣地点了点头。
　　看来她们认错人了，那里本就灯火不明，阿珑的身形又跟她差不多，被误抓了也不奇怪。
　　怪只怪她自己心怀不轨自食恶果了！
　　她可不信在王氏府内，阿珑已能将手伸得那样长，都能使唤起王氏的女婢来，若说没有人相助，那是不可能的。
　　她朝宴会的中心瞟去一眼，恨恨想道，就让阿珑自食恶果好了。
　　让她看清楚一些，王氏女岂是好相与的，还有就是，她没在这宴上看见那个陈氏郎。
　　王族的人一走，这宴会也将接近尾声，不少世族子弟已开始陆续离开，这样的宴会对于他们来说已是司空见惯，除了觉得无聊外，并无鲜事可言。
　　卫笪也派了人来唤她们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卫子青左右看看，这些卫氏一族的女郎，望着这繁华奢靡之地，个个都一副恋恋不舍的神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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