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女》碧水泱

33、报复

　　庾冲远离去后，卫子青无所谓地撇了撇嘴，然而，还不等她的车架驶出几步远，便被谢稚的车架追了上来。
　　她回头看着那马蹄狂奔的架势，带起一阵尘烟，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嘚嘚嘚疾驰的马蹄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那速度竟是以风一般朝自己直冲而来。
　　卫子青的心不小心地抖了抖，自己刚刚在大殿之上取笑他，此时能将自己撞死也是有可能的。
　　马蹄声越来越近，速度也越来越快了，震天响车轮滚滚声与嘚嘚声交织着，就像踏在她的心上一样。
　　卫子青心惊肉跳地，迅速掀开车帘，朝奴夫喊叫道：“速速靠边！让贵人先过！”
　　她这车舆还是卫笪新送来的，奴夫依旧是裒，然而，这新制的车架毕竟不比老式的车架，裒虽然是个老手，可还是头一次驾驭这么精致的马车，马匹也非老马，而是一匹白马驹。
　　裒也感觉到后门疾驶匆匆而来的车架，连忙扯缰吆喝。
　　或是被那逼迫而又威严的气势所慑，受惊的马驹不顾主人吆喝，仰天一声嘶鸣，扬起前蹄逃命般地直接往前冲去。
　　而后面的车架还在紧随其后。
　　卫子青被颠得直接从位置上跌落，慌忙之中手指死死地扣住车壁，才不至于被抛出车外。
　　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恨地骂道：这谢三郎的心胸忒也狭窄！
　　那白马已然不受控制，没头没脑地一阵乱奔，即使如此，谢稚的马车已然如箭雨般嗖地超越她的车架。
　　眨眼间，便使出几丈远，然后，他的车架一转，横拦在大道上，竟是不惧白马的癫狂。
　　就在裒脸色发白，紧紧抓着缰绳，忍不住闭上双目之时，眼看就要冲撞过去的白马霎时前蹄一顿，慢慢地减缓了冲势，直到与谢稚的车架相距不过数尺。
　　卫子青尚未从惊骇中回神，一个陌生的男音在外道：“吾家郎主有请女郎与之同舆。”
　　请？这请人之势还真是令人惊骇万分！
　　这里还是在宫门之内，不远处还有内侍和宫女。
　　她如此堂而皇之的进入谢稚的车架，不出一刻，便会传遍皇宫内院的每一个角落。
　　这对于刚刚成为陛下的儒学执事的她而言，境况非常不妙。
　　但是，面对如此强势而直接的报复，估计陛下也会体谅她这个身份卑微的寒门庶女吧。
　　就在卫子青战战栗栗地从马车上爬出，头顶的钿花银钗歪歪斜斜地垂挂在坠落的散发里，她白着小脸，朝那喊话的护卫扯了扯嘴角，那副惊恐狼狈之状，看得那护卫眉头一皱。
　　迈着细碎颤颤巍巍的步伐，她怯怯地来到谢稚车架前。
　　那护卫掀开车帘，卫子青弱弱地看了一眼车内的谢稚，羸弱的身躯微微一福，嗫嗫嚅嚅地道：“阿青见过三郎。”
　　冷冷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谢稚开口了：“上来。”
　　卫子青挪了挪脚，左右瞄了一眼，又站住不动了。
　　她低着头，低声道：“郎君，这样不好。”
　　她就要入儒学馆，这男女授受不亲之事，得讲究了。
　　谢稚蹙起眉，不耐烦地哼了一声，随即用手撑起额头讥讽道：“你这小人之术是越发纯熟了啊！”
　　卫子青的头又低了一分，用那长长的两排睫扇掩去眸中最真实的情绪，不禁暗暗忖了句：过奖过奖！
　　谢稚那清幽如泉水般的嗓音又倏地响起：“卫子青。”
　　她慢慢抬起头来，朝他看去。
　　见他双目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看着大殿的方向，不由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
　　巍峨庄严的宫殿下，一个少女在群婢环绕下正急急地朝这个方向飞奔而来。
　　谢稚这才扬起嘴角，一直沉沉面容刹时流光溢彩起来。
　　卫子青立即垂下眼目，低低地说了句：“三郎，怎可如此对待恩人？”
　　谢稚冷冷笑道：“呵呵，这报恩之大礼，过几日你便会收到了。”
　　这句话一落地，车帘一动，谢稚的车架转眼便驶出宫门，留下一地尘烟，还有卫子青怔愣的身影。
　　大礼？？？
　　卫子青生生地打了个寒颤，哀呼了一声：完了！
　　她回过身瞥见东阳公主已翩然而至，不禁有些暗悔刚才没上谢三郎的车舆，又恼他溜得快，独留自己面对这个大麻烦。
　　东阳公主见谢稚的车架已不见踪影，悻悻地收回目光，犀利的眼神朝卫子青直直射去。
　　她蹙起眉头道：“你是何人？”
　　“卫氏子青，见过公主殿下。”
　　东阳紧紧地盯着她：“方才谢郎与你说了什么？”
　　趴伏在地的卫子青身板颤了一颤，怯懦地回答：“回公主，方才在大殿之上，陛下试才，阿青无意之中，言语中伤了谢氏郎君，不想郎君惹恼了贵人，被贵人喝骂了几句。”
　　东阳双目一闪，亮眼晶晶地道：“你起来回话。”
　　卫子青扯起裙摆，踉踉跄跄地起身，低声道：“谢过公主。”
　　东阳见她满身狼狈，又如此懦弱，哪里是像个端庄娴雅的淑女？谢郎怎会青睐这样的女郎？
　　她扬起头，眼含疑惑地盯着她道：“你就是那个才女？”
　　这才名，被内侍宫女们传了个沸沸扬扬。当她听到那句“三郎，三郎，玉容照夜道可寻。”又何尝不是笑得开怀。
　　卫子青低垂着头，声如蚊呐般地应了一声。
　　“他是如何喝骂你的？”
　　仍旧低着头的卫子青白着脸，惊惶地战栗了一下，颤着双唇如泣如诉地道：“贵人让阿青坐馆之时恪守本分，不得再有下次。”
　　东阳听完，弯起唇畔，见她如此怯懦，高昂起头轻蔑地，皱着眉警告了她一句：“父皇相中你的才情，便是你的福气，好好坐你的儒堂执事，休得再惹谢郎，他可是本殿的驸马，听见没有？”
　　卫子青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小身板抖啊抖，额头点地地连连应“诺。”
　　东阳鄙夷地哼声离去，一群人如风一样，即来即闪。
　　等宫人们的身影消失于回廊之后，才吁出一口气，叹道：“公主也不好惹啊！”
　　她看着趴在地上的裒，走过去扶起他道：“裒叔起来吧，公主殿下已经离去了。”
　　裒惊讶地抬起头，环视了一圈，才站起身，口中喃喃道：“裒是第一次入宫门见公主，托女郎的福了，呵呵。”
　　卫子青看着他呵呵愣笑的模样，心头忖道：裒虽是个奴仆，心地也不坏，尽职尽责，这种人却也是值得信任的。
　　出了宫门，她一路都在思忖着谢稚说的那份“大礼”，他说过几日，过几日又有何事会发生？
　　摸不着头绪的事情，她也懒得去猜想，马车转眼就到了卫府门前。
　　她掀开车帘，看见谢笪和谢桓在大门处站着，旁边还立着那张氏阿珑。
　　“卫张氏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卫子青双脚刚一落地，卫笪便急步匆匆地走了过来，问道：“阿青进宫如何？”
　　她行礼答道：“回伯父，陛下令贵人们与阿青试才，还夸赞了阿青几句。”
　　卫笪欣慰地笑了笑，卫氏一族，容貌出众，姑子们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她们的使命生来便是伺候贵人们的，谁又能想到，会有一位才华出众的姑子在这时脱颖而出，成为众目相聚的焦点，就连他到现在也无法相信，这位仅仅在举止上找不出纰漏的庶出姑子会是个有才能的。
　　惊异中的他直接命道：“阿青仔细说来。”
　　这时，站在前面的阿珑迈着很婀娜的步伐，朝他们挪了过来，那张尖细的小脸上，一双月眉隐隐地皱了一皱，不过眨眼间便又见她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道：“姑父何不先进屋再细细听来。”
　　卫笪怔了一下，恍悟地笑了笑，“呵呵，是姑父大意，先入屋吧！”
　　卫桓得了这一小段空隙，高昂起头，摇头晃脑地走到卫子青身边，边走边问道：“阿青啊，你可有向陛下提及阿父？”
　　卫子青恍若未闻，脚步一动，径直地移至阿珑身旁，惊奇地问道：“阿珑姐姐怎地在此？”
　　走在前面的卫笪微微顿了一顿，又继续朝前走着。
　　阿珑蹙起眉头憎恶地往旁边偏了一偏，口中尴尬地道：“不是妹妹请我来的么？”
　　卫子青恍然地“啊”了一声道：“伯母晨时提了几句，阿青倒是糊涂得险些忘记，姐姐勿怪。”
　　阿珑要笑不笑地扯扯嘴角道：“怎会。”，脚下的步伐又加紧了几分。
　　进到正厅，卫笪在中央的塌几上落座，命人奉了上等茶水。
　　这是有贵客临门才会有的待遇，卫子青不禁心头惊了一惊。
　　卫张氏和卫衍也在仆人的通禀之下，来到厅上，在卫笪的边上坐了下来。
　　卫衍双眼惊奇地看着这个堂妹，若不是听人提起，他都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胸怀大才的妹妹。
　　卫笪饮了一口茶，才微微笑着看向卫子青道：“陛下是如何试才的？”
　　卫子青脸颊红了红，怯怯地看了一眼卫笪，弱弱地道：“伯父，陛下让贵人们出诗，让阿青来接，但是……”她犹犹豫豫地，抿了抿唇继续道：“阿青今日惹恼了一位贵人。”
　　卫笪一惊，不止是他，大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咻地射来。
　　卫笪惊愣之下急急地道：“你从头说来。”
　　卫子青垂着头，失意的嗓音徐徐地从嘴里吐出，将大殿之上的情况一一说出。
　　说完之后，她又怯怯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卫笪，懵懂地问道：“伯父可知，这几日朝堂之上有何大事将要发生？”
　　正在沉吟之中的卫笪倏地抬眼朝她盯去，这一刻，他的面色很严肃，他问道：“阿青怎会如此问？”
　　卫子青红着脸，欲说还休地道：“谢郎说，会送来大礼以报恩情。”
　　卫笪一愣，哑然了。
　　卫桓却惊喜地从塌几上蹦跳起身，兴奋的双目直直地盯着卫子青，欢喜地叫道：“可是纳阿青入谢府做夫人？”
　　卫子青更加羞涩了，她微微垂了垂目，又期盼的看着卫笪，内心却是心急如焚。
　　“成何体统！”
　　卫笪出声了，他气恼地看了一眼卫桓，回过头看向卫子青道：“无甚大事，既是大礼，那阿青便好好准备一番吧，切勿再惹恼了贵人。”
　　朝廷上肯定有事发生，明眼人也能看出卫笪在撒谎，他是害怕说出还是故意隐瞒不说？
　　卫子青应了一声，悻悻地低下头。
　　然而，撇过眼，她见阿珑鄙夷不屑的眼神和卫张氏那虚伪的脸孔，还有卫衍看向自己那惊愕的目光，暗暗地忖道：你不说，我有的是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