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女》碧水泱

29、思辨

　　谢稚那一句赞词，委婉地承认了她的身份，却也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这当中最高兴的莫过于那陈氏郎，他闪烁着兴奋的目光，脸上带着跃跃欲试的神情，就差直接扑上去，将人逮进自己的怀里了。
　　他吩咐侍女抬了塌几，摆好笔墨，扬唇讥笑着说道：“诸君出题，我看她能应得上几句？哼！”
　　那清俊的萧氏郎君不满地朝他皱了皱眉，转过头神色泰然自若地问道：“圣人曰：傲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然，天道运而无所积，谓之天乐，未达乐境，何谓天乐乎？”
　　卫子青一愣，抬眼朝他看去，此郎君借陈氏郎之傲，让自己来作答他心中的疑惑？这还真真当自己是个才女了？
　　历史的洪荒中，名士们将老庄余韵不断扩散，深入门阀里，植入人心，自成一派，他们所控制的朝代已然远离，但却为后代埋没下了祸根，她暗暗地瞄了谢三郎一眼，私自忖道：如今在谢氏一族，恐怕也只能靠他来撑耀门庭了吧！
　　她迎上萧氏郎君的目光，身姿娴雅，微微笑了笑，歪着脑袋，竖起耳道：“郎君请细细闻来。”
　　那些注目在她身上的目光一凝，交头接耳的嗡嗡声顿止，他们相互看着，听？听什么？
　　无言的寂静中，丝竹管弦呜呜咽咽，吹奏着欢乐的乐曲，这丝丝绵绵的乐声带着令人欢乐又不失放纵，只是声声带情，缠绵娇娆，将人引入一那片欢乐之中，歌中的少男少女，终于突破世俗，冲出束缚，相奔于广达的天地之上，变成大雁，交颈双飞。
　　无言的欢乐中，一声娇嫩软糜的嗓音从虚空传来：“郎君乐乎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发于声音，形于动静，此乃人之道也，天乐出自本性，然，妄自尊大者，夫之乐，乐于浅薄无知，乐自厚味美服音色，今夫俗之所为与其所乐，尔又未知乐之果乐邪？君之乐，从于心，露于形，行乃正，便无所积也！”
　　听着这欢乐的音乐，你们也会心生欢喜吧，欢乐是人性之中不可缺少的，借人的声音，动作形态表现出来，乃人之常情，既是出自本性，然而妄自尊大的人啊，他的欢乐，来自浅薄无知，他欢乐他有钱财地位，美食，华服和美人，这些今日他所从事与他所欢喜的，你又怎么知道那种欢乐正是你所想要的欢乐呢？正人君子的欢乐，出自真心，露于真诚，行的端正，也就不需要憋在心里。
　　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正怔怔盯视自己的萧氏郎。
　　借老庄与中庸之道融合为一体，将之贯通，这捷径，她运用得如此理所当然，回过神的众人不由一怔。
　　唰唰地目光再次朝她盯去，这张清美的脸上，肌肤水嫩得似乎能掐出水来，清净明澈的双眸，小巧的鼻梁，红嘟嘟的樱唇，此时高挑的神态，沉着冷静的气质，那一袭宽大秀美的华裳，如此形象，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贵女，如此高洁！
　　她静静地看着萧氏郎，看着这华堂之中的他们，在缓缓袅绕的薄雾中，飘散着令人情绪高涨的合欢之香，而那酒浆里，也掺了五石散。
　　庾冲远痴痴然地看着她，呆滞了。
　　不止是他，这厅堂之上，除了谢稚与陈氏郎，其他所有人都张着目愣愣地盯着，不出声。
　　而且他们也无法出声，拿不出词来争辩，他们也无话可说。
　　圣人之道，总是有那么多的拘束，那么多的缛节，他们厌恶那一套繁文缛节，然而，于玄学之中，要做到天性，随意而又豁达地回归自然，追求快乐，也是建立在人与人与自然间相互和谐的关系之上，既要和谐，就要做到君子，君子之乐，又绕回到伦理道德规范之上，故而，她另辟蹊径的迂回方法，使得一干世族子弟们哑巴了。
　　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圣人与雅士，都是人，都是无法方方面面都能俱到的人，人之于自然，又是如此渺小，道广精深，圣人亦有所不知，雅士，更是无法在自然生存法则中与权势抗衡。
　　一片笙乐声中，她听见自己又继续说道：“佛门有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诸君又何必执着于虚妄之中，须知德性度人乃为度己。”
　　这一语即落，连卫子青自己也不由一怔，此话她又是从何知起？
　　要知道，佛经在这时也正是兴盛时期，但是，如此直白又简洁的话，在佛经当中可是还没有出现过的。
　　看着众人双眼一亮，炯炯有神地望着自己，就连谢稚那兴味的目光中也掠过一丝疑惑。
　　卫子青涩然一笑，伸出晶莹洁白的手指指着身前塌几上的帛纸解释道：“诸君看这帛纸可是空的？”
　　众郎君头点如捣蒜。
　　她执起笔一扫，嫣然一笑道：“此便为色，此色非男女之色，而是入目所及，乃为表象。”
　　如夜色一样乌黑的墨汁溅落在帛纸上，迅速匀染开来，众人不由伸长了脖颈往前一瞄，一个大大地“色”字，字如衣冠，这字体宛如浮云柳絮般舒缓，不染一丝尘俗。
　　还不等他们好好给予一声赞扬的时候，突然之间，她拿起帛纸“呲呲”一扯，瞬间便是纸屑纷飞。
　　众人惊愕之际，如雪花一样的纸屑飘飘落下，美人在雪花之中，清清软软的声音又缓缓道：“如此，为空，有因便有果，善得善因，恶得恶果，乐从于心，其心须正。”说到这里，清润的眼眸忽地一转，嗖地朝那正在向他靠近的陈氏郎一瞪，粉嘟嘟的红唇一勾，锵锵有声地说道：“乐始于邪，终将自食恶果！”
　　陈氏郎脚步一顿，此女果然是个有才的，这思辨竟然如此娴熟，他都没听清话中之意，只是觉得，她既然是卫氏女，便是我的侍妾，如此目中无人地无视夫主，他当然有理靠近她，制止她继续卖弄下去！待他将之带回陈府，打杀还不是我一句话，哼！

作者有话说

　　希望，十二点之前能审核通过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