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女》碧水泱

21、阿荷

　　卫子青抬眼循声望去，看见孙曜正在人群外围，正皱起眉头看着她。
　　能在这里来上学堂的，都是些家里富足的不缺钱财的，因此不到片刻，她手里已经拿着三位学子的课业，还有几个学子已经预订了她第二日的名额。
　　转过眼来，她朝那几位学子笑着道：“明日一早，我便将课业带过来，诸位若觉得好，便再付钱不迟。”
　　“妥，妥。”那几位学子连连点头。
　　人群在嗡嗡声中慢慢散开了去，有的学子因为没有抢到名额还颇为遗憾地摇着头离开了，那个与她对话的郎君也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方才离去。
　　本来，似她这样的盈利之举是会被人唾骂铜臭熏心，但是仅在一言之间便化解了这种尴尬，令得众学子高看，且是靠着自身的才情挣取生计所需，他们也会就事论事般的不会有太多非议。
　　卫子青手里抱着几册书籍朝孙曜走了过去，孙曜身旁已无阿琦的身影。
　　“曜郎啊，你怎在学堂？”他学业不是早就完了么。
　　见她主动靠近，脸上露出几分真面容，正用明润的眼眸望他，神情说不出的可爱动人，孙曜痴了一瞬，又想起前几日，她说的那番话，面色不由地黯了黯，他转过眼看着别处，呐呐道：“我随意逛逛。”
　　卫子青浅笑道：“曜郎的伤势可复原了？”
　　“已无大碍。”
　　答完之后，一时静默，风很轻，天也很明，学堂外面的街上人生鼎沸。
　　“阿青在此作何？”他听见自己用干涉的嗓音问道。
　　卫子青摊开手中的书册，笑着解释道：“代笔写字，挣些钱财。”
　　孙曜一怔，转过头来看向她道：“阿青缺钱么？”
　　卫子青无所谓的点了点头道：“缺啊，缺得紧哩！”
　　“阿青可是有急用？”
　　对上面色有些认真着急的孙曜，她嫣然一笑道：“是啊，不过现在已然不是那么紧缺啦。”
　　孙曜许是被她的笑容感染，也微微露出了一抹笑来。
　　二人朝着回家的方向慢慢走着，卫子青疑惑地问道：“阿琦呢？”
　　孙曜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后摇了摇头。
　　卫子青见状也不再问，她加快了脚步，往前走着，手中的课业，厚厚一堆，还等着她回去做完。
　　孙曜跟在她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没等到二人走出乡集，一道女声带着软绵绵的忧伤从身后传来：“曜郎……”
　　这声音很是熟悉。
　　二人同时回过头去。
　　孙曜诧异地唤了声：“阿荷。”
　　她就是阿荷？上次阿琦带来援兵中的那个问她话的女郎。
　　她们一家还住在庄上的时候，以往也不曾见过她。
　　阿荷寥寥娉婷的身影踏着碎步急急地朝他们走近。
　　她长相没有阿琦漂亮，但气韵却远甚阿琦，此时她正含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眸幽幽地望着孙曜，因着步伐有些急迫，有些平平的脸颊上渐渐地浮现起一阵红晕，这一层红晕的作用很大，润色着她那本就不是怎么出色的脸，竟是平添多了几分柔媚。
　　“曜郎是要归家了么？”
　　孙曜随意地应了声：“嗯。”
　　阿荷瞟了一眼卫子青，见她低着头，又幽幽地望着孙曜，期盼地道：“阿荷能否与你们同道？”
　　孙曜斜睨了卫子青一眼，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阿荷展颜一笑，她碎步站到孙曜的身边，边走边细声细气地道：“曜郎，阿琦她非是故意为之，你别往心里去。”
　　有戏？
　　卫子青心头一凝，脚步缓了缓，耳朵竖得高高的。
　　孙曜只是悠悠地盯着前面那道缩着双肩的背影，敷衍地点点头。
　　阿荷以为他还在为阿琦的事伤神，很轻地叹了一声，眉头微蹙，柔声道：“阿琦只是不慎跌了一跤，便被那郎君……”说到这里，她羞涩地瞄了一眼孙曜，娇柔的嗓音又提高了一分，有些气愤的娇哼了一声道：“那郎君忒也无耻……虽是都城来的，难道，我们这乡间的姑子便是好欺的么，曜郎，你原谅了阿琦罢。”
　　好深的心计！诋毁了别人又无意间抬高自己。
　　卫子青低着头，眉头皱得紧紧的，忖道：此女心计颇深，此刻全然不见之前倨傲得意的神情，眉目间尽是温柔小意，实非良配。
　　慢着，等等！
　　她说是从都城来的郎君？
　　卫子青心头疑惑了一阵，又甩了甩头，定然不是来找她的，若是卫氏来抓她，随便派几个奴仆就好，什么郎君，卫笪也没那个闲心吧。
　　想通之后，思绪又回到眼前，不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曜郎被这个阿荷给骗去，虽然她对曜郎无意，却也无法视之不闻不问，儿时的情谊加上回到庄上后，他对自己的处处照顾，她也硬不起心肠对他做到置之不理。
　　走着想着，卫子青身形一歪，“哎哟。”
　　“阿青！”
　　孙曜急喝一声，连忙上前一步扶起她。
　　“阿青，可有伤着？”
　　对上满脸担忧的孙曜，卫子青心里小小的愧疚了一下，她双目隐隐含着泪意，颤着声道：“好似足踝扭了。”
　　孙曜面上一紧，双臂一伸，倏地弯腰将她横抱起，脚步生风般急急地回身朝乡集上的医馆走去。
　　乡集上是有医者专门坐馆的。
　　卫子青双颊腾地一红，她急急唤道：“曜郎，放我下来，我能行走，回家去缓一缓便可。”
　　孙曜低头看着她，眉头紧紧皱起：“怎能如此草率？”
　　卫子青瞄了一眼阿荷，红着脸重重地央求道：“曜郎，快快放我下来，我可以走回去。”
　　孙曜对上她执意的眼神，慢慢地，小心翼翼的将她放了下来。
　　卫子青对着他甩了甩脚，眨了眨长长的睫毛，笑道：“曜郎扶着我就好。”
　　这一眨眼，仿佛是眨在他的心尖上一样，引起一阵颤动，孙曜立忙拿过她手中的书册，厚实的大掌将她纤细的胳膊一把握住。
　　阿荷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之间的互动，眼神闪烁不定，她眉头蹙了蹙，怎么又是这个丑儿？
　　曜郎怎能对她如此亲密？
　　看他眉目间尽是担忧，若说上次对着这个丑物示爱是假，可今日这般神态根本不似作伪，倒像是他呵护在手心上的人儿一般。
　　阿荷越想越觉得不对，她身形一动，亦步亦趋地跟在二人身后，突然，她嘻嘻一笑，靠到孙曜的另外一边，很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臂道：“曜郎，她乃何人？”
　　孙曜眉头微微一皱，有些不耐烦阿荷的舌燥。
　　还不等他开口，卫子青嘴边噙起一朵微笑道：“这位姐姐是？”
　　哼！别以为就你会作假！
　　阿荷笑容一僵，几乎是立刻地，一眨眼间，她一把扯过孙曜扶在卫子青胳膊上的手，又巧妙的插到二人中间，抓住卫子青胳膊的手力道紧了又紧，面上却言笑晏晏地道：“妹妹既是伤了，还是让姐姐来扶着便好，女儿家，声誉还是要紧的，嘻嘻，妹妹来走亲的么，往日不曾见过哩。”
　　小蹄子果然是个魅色之物，那日是我等眼拙了！
　　卫子青暗暗地咬了咬牙，幽幽地看了一眼孙曜，眸中一涩，顿时，眼眶内蓄满两池汪水。
　　转过眼，她两眼汪汪地朝阿荷盯去，嗓音哽咽道：“姐姐与我有仇乎？”
　　阿荷一愕，僵笑道：“怎会？”
　　“既无仇，何故掐我之肤？痛呼……呜呜……”她一边说着，一边撩开袖袍，少女那白皙似粉藕般的嫩肤上赫然几个深红深红的暗痕。
　　一语呼出，接着，满是委屈的抽噎之声低低地从她口中传出。
　　“阿青！”
　　孙曜看着那一块块红痕，骇然一惊，他瞪大双目狠狠地瞪了一眼阿荷，伸出大手一挥，一把将她推出好几步远，承受不住这般大力的阿荷，尖叫着，噗通一声跌坐在地。
　　卫子青暗暗撇了撇唇角，叹道：诶！自投罗网，不怪乎！诡之道，尚不知，螳螂捕食之时，黄雀在其后也！
　　阿荷愕愕然地呆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孙曜用很心疼的眼神看着那个丑儿，那样子，好似他心头肉一般。
　　她寒森森地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愤愤地起身，跺了跺脚，暗恨道：此仇必报！
　　二人回到卫子青的家门口，她侧过身，定定地看着孙曜道：“曜郎，那个阿荷，心术不正，你还是离她远些。”
　　孙曜见她还关心自己，心头一喜，对着她咧嘴笑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略微顿了顿，又低声道：“曜郎，我一贱妾，终有一日需回都城，你……”
　　孙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直直地凝视着她，良久，才低沉地柔声问道：“阿青，你的夫是哪家？”
　　卫子青抬起头朝他看去，他的眼中，仿佛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决心。
　　她心头一惊，急急地，带着惶恐道：“曜郎，休作傻事，你会毁了我的！”
　　他的瞳仁猛地一缩，紧抿着唇，哑声道：“那阿青就告诉我，为何会回到此处。”
　　卫子青沉吟了一会，低着头，半晌才轻叹道：“我是逃出来的。”
　　孙曜愣住了，他惊愕地看着卫子青，慢慢地，就在他也不知是说甚么好的时候，卫子青拿过他手中的书籍，兀自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