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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郊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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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了立夏之时,世家子们个个身着缓带轻裘,脚踏木屐,无不风采翩翩。
今日,是东阳公主广派发请函,请世家子们在秣陵郊外郊游的日子。
宽广的草坪之上,一眼望去,此时正一副热闹的景象,少女们清脆娇柔的欢笑声和少郎们谈天说地的朗朗之声洒满了整片草地。
在路道边上,那一排排精贵的车架,无不引人侧目。
灿阳下,在树木阴影处,绿油油的草坪上被铺上了厚厚的一层锦缎,上面摆满了塌几,瓜果酒水成排成行。
东阳正被一群少年少女们围在中央,那清秀白皙的小脸上闪过一抹高傲的神情,她笑意盈盈地看着面前这些世家子们,心头讥讽着:“身出寒门又如何?她是皇族之女,千金之躯,世族也得俯首。”
想到此处,就不由想到谢稚,那个风贵清华的人,脸颊也情不自禁地微微一赧,双眸忍不住焦急地往路道上看去,这一看,顿时惊喜,那白色的丝幕,珠玉串成的车帘相互撞击出溪水般的声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不正是谢稚的车架?
众人的目光随她一道看去,谢稚的车架后面跟着一辆王氏的车架,王五郎此刻正高头大马地跟在旁边,那车架里面定然是王氏阿韵了。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东阳公主倏地翻身上马,一扯缰绳,“嗖”地一声,驾着马往谢稚的车架奔去。
“谢稚!”
东阳公主勒住缰绳,将谢稚的车架成功阻止在道路之上。
她扬起笑脸,对着车帘神采飞扬道:“区区数步,可下舆与我一道行否?”
车帘晃动间,哗啦啦一阵脆响之后,露出谢稚那俊美至极的脸孔,此时的他靠坐在车内,眼眸微眯,唇角轻扬,像似画中人一般。
他看也没看东阳公主一眼,慢慢地颔首,几不可见地对东阳作了个礼,口中淡淡地应道:“诺。”
低低一声,荡人心怀。
东阳的心砰砰不已,她痴迷着,无上欢悦中,一蹬小腿,利落地翻身下马,又向前行了几步,等候着谢稚。
跟在谢稚后面的王氏车架里面,王韵早已将公主的一言一行看得清楚,本欲下车与他二人一道步行,却被王五郎一把拦住:“阿韵,
勿要恼,她是公主!”
王韵咬紧了牙,手中的巾帕被揉成了团。
她水眸汪汪地看着王五郎喃喃道:“阿兄,公主可会央他作驸马?”
王五郎仰起头爽朗一笑,他看向阿韵那满是担忧的脸上,兴味盎然地打趣道:“吾家阿韵羞羞然矣,未出嫁便已思作他人妇。”
王韵窘得脸孔泛红,却无心思去反驳,双目又紧紧地盯着前面的方向,对着东阳公主的身影狠狠地瞪了几眼。
见她这般紧张不安的模样,王五郎也无意再打趣她,目光转向前方那一对身影,不由开始思索起来。
而此时,看着站在自己身旁如此高华的谢稚,东阳公主白嫩清透的脸颊已是红云密布。
缓缓向前中,数步之遥,她却仿佛快要走到尽头。
忽然,东阳抬起头,阳光炽烈得令她不得不眯起眼,映得那张清秀红透的脸已隐隐开始泛起细细的汗水,即便如此,她也没有移开目光,灼灼地盯着谢稚,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稚郎,我心悦于你,今日便回宫禀父君,尚你做我驸马吧!”
谢稚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如云雾般飘渺高远的眼神越过她,看向遥远的天际,淡淡地道:“公主,稚已有婚约。”
东阳公主怔了一下,瞥了一眼后面的车架,笑着问道:“可是那王氏女?”
“然。”
“王氏,何所惧乎?”
“稚已允诺。”
东阳公主笑容渐渐缓了缓,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谢氏三郎,你不喜我?”
谢稚那长远的目光转回她脸上,慢慢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温如暖风:“言从何出?”
一语吐出,便无二话。
她还真是个独断专横自私自利又自作多情之人,不愧出身皇族!
东阳被他笑容迷得脑中嗡嗡作响,耳中传来那糜音般的话语,那一瞬间的不悦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再次笑容满面地跳到谢稚面前,眼含痴迷,笑嘻嘻地道:“如此说来,稚郎是心悦我的?”
若她再多多心思,仔细寻思寻思谢稚的这句话,恐怕再也笑不出来。
谢稚含笑不语,广袖翩然地继续朝前行去。
东阳看着他衣姿翩翩,似要随云而去的仙子,急急忙忙追跑过去,也不在意额头浸出的汗水。
他的侍从,早已在一处阴凉地,广铺丝缎,塌几,酒水。
而王氏女的塌几,正靠近他的。
王韵早已候在那里,娉婷玉立,笑容甜美,眼含秋水,如鲜花般动人。
她亲自从塌几上倒上一杯汤水,姿态高雅妙美,对着缓缓而来的谢稚道:“稚郎,炙阳烈人,可饮汤一杯。”
嗓音柔得都能滴出水来,随着清风拂面而来。
在场的女郎们都艳羡地看着,低低私语着。
郎君们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位贵女争夫的戏码。
东阳公主位于谢稚身侧,她的笑脸仍在,眼神却凌厉地朝王韵射去。
王韵笑意盈盈地看着谢稚,双手又向前伸出了几分。
忽然,东阳出手了,长袖一闪,王韵手中的金杯,叮咚落在塌几上,再掉到丝缎之上,那一杯汤水全洒在她华丽的衣衫之上。
“王韵,妳太也肆意,轻蔑本殿至此,何故无礼!?”
这一瞬间的事,根本不等王韵反应过来,她怔愣了一下,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盯向东阳公主,双颊气得通红,明净地大眼里溢满了水渍。没错!她是故意无视她的,她此刻眼中的东阳公主,就是她的情敌,最大的情敌!她这是在明抢,觊觎她未来的夫主,她无法袖手旁观!
她显然已是气极,高耸的胸脯一起一伏,那些汤水洒在身上黏黏腻腻令她一阵恶心,她满眼委屈地朝谢稚看去,这一看,不禁大失所望,他正蹙起眉头,一副很是为难的模样,见他如此,王韵低低屈膝,对着公主盈盈福了一个礼,一阵清风吹来,吹起她的外袍,露出内衫里面那湿漉漉正紧贴着婀娜有致的肌肤,若隐若现的沟壑,微微起伏平坦地腹部,那么地显眼,那么地引人垂涎。
无意之中,阵阵抽吸从那些郎君中传出。
这一示弱,这一阵风,让她赢得不少好感。
女郎们同仇敌忾一般,朝东阳递过去无数个嫌恶的眼神。
她以无比娇柔的嗓音弱弱地说道:“王氏阿韵,见过公主殿下。”
她是世族女,拥有纯正的贵族血统,却在身份上比不过一介寒衣出身的东阳。
东阳公主见她如此,神情一凛,嗤笑道:“阿韵,你我只数月未见,我可还记得,你当初与庾二郎琴声筝筝,心心相悦乎。”
话语一出,王韵的脸上,顿时惨白。
而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齐唰唰朝庾二郎盯去,颇有几分要将他透顶盯出一顶绿冠来。
此时的庾二郎,正好整以暇般,神态悠然无比的独坐在塌几边,手执金樽,无人理也颇为自得。
“东阳,远羞惭矣,你怎能揭吾之短,于尔之乐乎!”
这是证实了东阳公主的话!
王韵的小脸已然泫然欲泣。
谢稚早已回道塌几上,他的脸上已看不出任何喜怒,却透着一股很清的冷意。
东阳公主朝庾冲远嘻嘻一笑,神情颇为得意地瞄了王韵一眼,带着倨傲地姿态回到自己的塌几上。
而王五郎在见谢稚依旧对王韵的狼狈之态置若罔闻的时候,才过来吩咐婢女扶着王韵去车架上更衣。
他端起酒樽朝东阳走去,清俊的脸上,带着笑意:“公主殿下,阿韵无礼,五郎邀罪,请殿下责罚。”
“五郎五郎,多心矣,本殿与尔等交好已久,怎会为如此小事挂怀。”她站起身,手执酒杯,朝着众人道:“今日之宴,自为结交谢三郎而来,三郎的清华之仪,令本殿倾慕,父君亦是夸赞,希望吾等能在今日一睹宁朔将军之风采。”
话落,众人无不抚掌叫好,嗡嗡声中,一个世家子弟站了起来,他举起酒杯,朝着谢稚的方向朗讥笑道:“若乃真丈夫,焉能不识尔之才?”
他并不是诚心邀请,是要求,这要求很是唐突,却不过分。
这些世家子们想要一睹谢氏三郎的才艺已久,他们见识了他的风华,却还没见过他一展才艺。
谢稚抬眼朝他瞟来,带着几分嘲讽,几分冷意,午后炙阳正火,坐在树下的他,被一片阴凉所笼罩着,斑点般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泛着玉质般的清润之光。
世家子被他这一瞟,背脊有些发凉,站在那里也变得开始局促起来。
就在众人以为谢稚不会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谢稚徐徐起身,拿起身后仆从手里的长弓,淡淡地说了一句:“稚却之不恭。”
不过一会,标靶已设备妥当,数丈之外正站立着一个貌美的宫婢,只见她努力伸长着纤细的手臂,手中端着一团彩绣,此刻的她紧张无比,整个身子如柳絮般摇晃,脸色惨白兮兮。
这是皇宫内最新流行的一种游戏,专贡皇族子弟把玩,在世族之内,不少人也效仿着。
谢稚手执长弓施施然从树荫下走出,脚踏木屐,目光清澈,浑身上下仅着一袭白衫,无须佩饰,却晃昏了所有人的眼。
女郎郎君们渐渐朝他围拢,个个都想看个清楚。
一片寂静中,他们只来得及看清长袍翻飞中,那刺目的广袖就这么闪了一下,那箭矢已然射出。
然后看见那貌美的宫婢颓然一倒,晕死了过去。
太监将结果呈了上来,彩绣中间一道圆孔,那箭矢笔直地插入了宫婢身后的树木之上,太监竟然拔不下来!
一时间,喧嚣声不绝。
无人不拍手叫好。
那个世家子弟满脸愕然,此弓之最,也就庾氏二郎与王五郎射中过彩绣,却从未射穿过。
东阳公主大袖一挥,哈哈笑道:“三郎不愧宁朔将军,真真风采!”
要知道,真丈夫,这世间已是不多。
王五郎也走了过去,带着几分激动的神情:“三郎有真功夫!”
就连独坐一隅的庾冲远也执起酒杯,遥遥朝谢稚一敬,这是诚心佩服他的身手。
谢稚那面无表情的脸这时才朝他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如云开破月,清逸出尘。
就在这时,一缕悠扬的琴声如行云流水般从一处倾泻而来,在这微风徐徐,明净如洗的碧空之下,那琴声,带着几分欢喜,几分羞涩,又明明白白地表达出一股浓烈的情意。
喧嚣议论声渐渐止息,这片青绿的草地之上,只余琴声流淌在这开阔的天地之中。
这琴声是从王韵车架上传出的,王氏女在才艺上有着独一无二的技艺。
琴声如云如水,丝丝扣弦,成了这世间最美妙动听的声音,枝头上几只鸟雀也在欢快地飞舞着。
这是一首表达爱意的曲子,一个青春少艾的女郎,对心上人仰慕,勇敢表白心意的曲子。
琴声渐渐缓止于嗡嗡之中,少郎少女们都很清楚的知道,王韵是在向谢稚求爱。
王韵换好衣裳,悠然从容地缓步踏来,妙曼的身姿一步一荡,摇曳的裙裾被风拂过,细长的双腿影影绰绰,凸凸有致的身材饱满浑实,这股风情与生俱来。
她像是从仕女图中行走出来的女郎,带着既青涩又妩媚的美貌而来,衣履飘香间,缓辔叮咛。
经过东阳的时候,她屈膝一福,怯怯地,弱弱地说道:“阿韵失礼失态,公主勿恼,阿韵自甘受罚。”
东阳瞄了她一眼,厌恶地一挥袖,冷哼一声,说道:“不必。”
王韵暗中勾了勾唇,然后,直起身目不斜视地继续朝谢稚走去,姿态优雅地端坐在他身侧,带着完美的笑容,仿佛刚才那般狼狈的模样根本不曾有过。
东阳公主看她挨坐在谢稚身旁,朝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抬步朝自己的塌几行去,心中却笼罩着一片乌云,就好似这天一般,噫?明明刚才还艳阳的天,怎说变就变?
世家子们仍然笑闹着,喧哗着,无人去注意这朗朗的天,转眼已被阴云遮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