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女》碧水泱

11、离去

　　几日过去了，自那日庾冲远说了那句话之后，便没有再出现。
　　她在这几日里见到的人，除了阿娪和几个小婢子丫头外，还知道在外院住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卫。
　　阿娪是个良善的妇人，对她衣食住行，无不妥至。
　　她是庾冲远的阿嬷，代他照看打理着这个园子。
　　看着满目的姹紫嫣红，她却无心欣赏，这几日脑海中全是那句“我便收了你吧！”
　　她忧心忡忡地想道：“阿姐可知我在这里？”
　　当初说好来这里掩了行藏之后便赶去阿嬷那里，那庾二郎不会是真的想收她为侍妾吧？
　　也不知卫氏与陈氏是何情形？
　　“欸!”她懊恼地叹息出声，木制的回廊外一片灿烂，几只黄蝶扇着翅膀忙忙碌碌。
　　这庾二郎到底要关她多久！
　　“年岁不大，愁何来哉！”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温热，卫子青“呀！”的一声，抬手捂住耳朵，急忙往旁边一移。
　　庾冲远扬起好看的眉，白皙俊美的脸上兴味盎然：“可是在思念情郎？”
　　他今日一身轻衫裘衣，松松落落，发髻垂散，再加上此刻眉眼带笑，竟是如此动人心魄。
　　卫子青禁不住心砰砰一跳，脸孔一热，慢慢低下了头，也不去计较他那戏谑的话语，双手揪着巾帕。
　　庾冲远看着看着，心头微微一动，阳光下的少女肌肤晶莹白嫩，白嫩之中又透着粉，长长的睫翼微微颤抖着，秀挺的鼻，红润饱满的唇。
　　不知不觉中，他敛了笑容，伸出了手，抬起她的下颚，看到一双湿漉漉的，两潭深泉。
　　她正委屈地，可怜兮兮地瞅着他，嘴唇一张：“求，郎君允阿青离去。”
　　庾冲远一怔，他抽回手，随意地往廊柱上一靠，斜睨着她；“噢？何故？”
　　卫子青脸颊涨得通红，嚅嚅诺诺地道：“吾一逃妾，留在城内不妥。”
　　“为何不妥？”
　　为何不妥？他岂会不知？不过藉由此话达到她的目的罢了。
　　她抿抿唇，低着头，梨涡一闪而过，直板的身子盈盈一福：“妾谢过二郎相助，阿姐与我已然商定，请二郎派车送我出城，妾不敢再为姐添忧。”
　　她决不与人为妾，特别像他这样的世家子弟，若真与他为了妾，这正室主母还未入门，等到了往后，待与主母知晓，还不知如何下场。
　　虽然这在夫主们的眼里，未娶妻，先纳侍妾本就习以为常，侍妾与正经的妾不同，侍妾即为妓，妾的地位比侍妾高上一等，侍妾是可以与人分享，赠送她人的玩物。
　　庾冲远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随后释然地一笑：“卫氏阿青，待我妇入门，正式纳你如何？”
　　卫子青一愣，心头讥语一句：“真是无耻且颜厚！”
　　这些世家子太过自大！鱼与熊掌皆想得之。
　　她没有回答他，只又重复了一句：“请二郎允阿青出城。”
　　庾冲远无所谓地站起身，无比坚定地说了一句：“你会应的。”
　　然后，他唤来阿娪，让她安排卫子青出城，这也是今日他出现在这园子的原因。
　　天高云淡，朗日乾乾，几只野鹤在广阔的上空展翼而过，若断其羽翼，它们还能高飞否？他相信，终有一日，她会应的。
　　卫子青从善如流地随着阿娪向门口走去，在四个护卫和两个婢女的护送下，卫子青乘着马车朝城门的方向而去。
　　她扯开门帘一角，抬头往外看去，朗日下，大地如此明媚，那薄雾般飘着的浮云也在缓缓而行，她终究是要离开这里了。
　　这以后，她的命可以由自己作主了，她的夫主也可以是自己看中的人，她不会再沦为侍妾，她想要梦中那样的生活，她一直在作很怪异的梦，自从那焚身示警的噩梦开始，及笄之后，她便又开始作梦，非是噩梦，而是美梦。
　　那些梦中的画面很清晰，很真实，就像是她曾经生活过般的地方一样，她不懂梦里面怎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人们也穿着奇装异服，可是，有一点她很清楚，那里，一个郎君只能有一位妻子，一个女郎也只能有一个夫主，就像她阿父阿母带着她与阿姐在庄上的生活一样，那么和睦，没有高贵低贱之分。
　　久而久之，她也不再排斥这样的梦，是那场噩梦，救了她。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回想着梦里的场景，差点痴笑出声。
　　旁边那两个婢女根本没注意到她，她们撩开那道小小的窗帘，看着街道外面的琳琅珠玉，相互讨论着。
　　就在这时，马车一顿，瞬时停住，老妪将车架向旁边移去。
　　突然，外面一阵喧哗。
　　有人议论声声道：“噫？何人的车架如此阵大？”
　　“貌若公主车架。”
　　“可是那位去寺庙为陛下祈愿的东阳公主？”
　　“是哩！是哩！”
　　“公主良善，上天定会动容！”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这时，一骑穿着铠甲的军士踏着整齐的步伐，手执长戟，以惊雷之势汹涌而来。
　　他们分别散成两排，将人群驱逐到一边，面容肃穆。
　　卫子青不敢路面，她藉由两个婢女撩开的小口朝外瞄去，突闻一阵马蹄声混杂着车辕的声音由远及近。
　　那明艳华丽的车架越来越近，数十个容貌端庄的宫婢袅袅娉娉地跟随在车架两旁。
　　就在卫子青以为郡主的车架过去之后她就可以出城的时候，在他们车架之后的拐弯处，又有一行人骑着马，驾着车嬉笑而至。
　　是世族子弟！
　　卫子青不禁有些愕然，她现在是前不可进，后不可退，只能侯在一边等两方人马先行离去。
　　她看了看天色，不禁有些焦急。
　　慢慢地，那些世族子弟的车架也渐渐驱进。
　　卫子青从两个婢女留出的空隙看去，只看了一眼，便顿时惊住，那一群贵族人中，谢稚居然也在，还有庾二郎！
　　庾二郎竟然也跟他们在一起？
　　看来她离开之后，他就出门了。
　　突然，庾冲远朝他们的方向瞟了一眼，又很快地移开。
　　那一眼，看得两个婢女脸孔通红，各自紧紧揪着衣摆兴奋不已。
　　卫子青觉得，那一眼是在向她看来，那目光里，还闪过一丝笑意，他在嘲笑她！
　　卫子青无比确定！
　　就在她还在寻思庾二郎那个笑容之时，车驾外面，世族子弟们纷纷下车，朝着公主的车舆行了个手揖礼。
　　那公主的车架也缓缓行止，她的婢女上前将珠帘掀开，卫子青无法看到郡主的容颜，便听见一个少女欢快的声音，似黄鹂一样清脆：“尔等不必多礼,我才离开……”
　　公主的声音在这时顿住，她目光直直地看着站在庾冲远与王僧绰身边昂身玉立的谢稚，白衣胜雪，精致的五官，明明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张嘴，却是完美得找不出半点瑕疵，一种无语言述的美，虚幻的赞词都无法真实表达出的美。
　　公主那张清秀的笑脸就这么僵住了。
　　也不怪她这么惊讶，这郡主去县郡为天子祈愿，已经去了半年多，她还没见过才从南阳回到建康的谢稚。
　　此时的四周也是静止的，众人的目光都唰唰地随着公主的目光看了过去。
　　一片鸦雀无声中，卫子青暗暗一叹，这样一个倾城人物，这世间已无人能胜之。
　　站在公主身旁的宫婢也跟着闪了神，直到发觉不对才暗暗地扯了扯她的袖口，提醒她身为皇家女，不能在广众之下如此失态。
　　公主羞窘地回过神，眼神依然亮晶晶地看着谢稚暗暗想道：“她的驸马就该是这样的人！”
　　她下了车架，朝那几个郎君走过去，与谢稚面对面，她的双眼有些迷离地看着谢稚问道：“尔乃何人？”
　　谢稚弯了弯腰，有礼地回道：“谢稚见过郡主。”
　　他是谢氏的郎君！
　　“哈哈哈哈~~~~公主眼中果然只孺子一人，如此，吾等便先行离去罢！”
　　王五郎哈哈大笑地开着玩笑打趣道，他与公主自是旧识，相处之间也有几分随意。
　　气氛一下子活络了起来，世家子们本就是来迎接这位公主的，天子气体羸弱，时常生病。
　　她是天子最宠爱的女儿，世族需要依附皇族，皇族同样也需要世族的拥戴，故而这一次为天子求愿回来的公主是无论如何也要来迎接的。
　　而这时的卫子青，用力晃动了一下车架，她在吸引庾冲远的注意。
　　她的时间已是不多，再不出城，恐得留宿荒野了，一想到此，她有些惊慌，手中的力道便又增加了几分。
　　那两个婢女也是痴痴地看着外面，根本无心车内的情况。
　　庾冲远果然看了过来。
　　卫子青停了一下，接着又跟着晃了两晃。
　　他对着车架微微一笑，这一笑，卫子青便听到两声吸气声，那两个婢女已经被他迷倒了。
　　她将车架又晃了晃，显然，庾冲远并没有要出言相助的意思。
　　卫子青一阵气馁，她狠狠地朝庾冲远的方向瞪了一眼，就在她瞪眼出去的一瞬间，谢稚突然朝她车架的方向看了过来，双目微微一闪。
　　卫子青不敢动了，也一动不动，连呼吸也不敢出。
　　这时，庾冲远也朝公主微微一笑。
　　卫子青只见他双唇蠕动，对着郡主说了几句，然后，郡主含羞带怯地，依依不舍地，看着谢稚，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架。
　　郡主的车架一动，世家子弟们也跟着回到马背上，人潮又开始攒动。
　　马车再次向前行去，而那两个婢女已无心再看热闹。
　　看着两个脸孔通红的婢女，卫子青心底嗤笑一声，叹道：正是少女春动时啊！
　　看到不远处的城门，她不禁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来，她终于摆脱这个令人恶心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