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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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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今年的北方冷得很早,然而南方却仍是一片温山软水,满城的绿色尚未褪尽,仍带着几分慵懒迷离的醉意。这小镇有些年头了,石桥瓦房都算得上是古迹,雨后的石板路上,青苔翠色点点,偶尔有来往的车轮碾过,和着桥下的水声渐行渐远。这样的小镇在南方有很多,像是偏安于世外,一切纷扰都淡了,连流水的声音都是寂寂的。
高墙深巷里,有人推开了庭院的后门,木板门也是古旧的,推起来吱呀作响。一只单薄的鸟影从树叶稀疏的指头扑腾着翅膀飞下来,就落在那木板门的旁边。
门里慢慢走出一道黑色的人影来。他整个人都沉浸在高墙的阴影里,仿佛看不清面容,但依稀可以看到他的背上背着一把刀。
黑色的刀柄上刻着一个十字,显得格外的惹眼。
那人很熟练地取下了鸟腿上绑着的竹签,拆开后里面是一张薄薄的纸片,只有四个字,但却让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终于放心了一样。
信上的四个字很简单,安好,勿念。落款的地方写着小小的一个雨字。字迹并不工整,甚至可以说笔法有些稚嫩,像出自孩童之手。
正待他看完了信,转身准备回屋之时候,眼角处忽见一道金光飞过,他背上刀光一凛,不世神兵已然出鞘,刀光凌空一横,将那突如其来的金色箭矢挡在几步之外的地方。两兵相接,发出当的一声,那受惊的飞鸟似是被刀光所伤,从空中坠了下来。金箭也应声掉在地上。他走上前把那只鸟捧在手里看了看,见它的羽毛上都沾了血,虽不至伤了性命,但想飞回去也难了。
他往前又走了两步,俯下身,捡起那支落在地上的金箭。从这箭的重量来看,似是足金锻造,箭身上还篆刻了一行小字。
他将箭朝着有光的地方举了举,箭身上的字便清晰可见。
清风涧,寒月渠,冬至之日,恭候大驾。
箭上除了这短短一行字再无其他。这是邀约,也是挑战。方才若非自己出刀,这一箭可要了这信鸽的性命。可是对方是谁呢?
他虽有满心疑惑,但他现在已无暇为此事分心,他有件更为重要,更为紧急的事必须去做。他的妻子已经卧床昏睡了足足一年,他为她寻遍天下名医却始终唤不醒她。而他今日来此,也正是为了拜访一位避世多年的名医。他已不能再耽搁下去。
从巷子里走出来,外头就是市集。关于那位神医的下落,他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幸而这镇子并不大,只要稍加打听,应该就有消息。
到了这个时辰,沿街的商铺都已经开了张,市集也慢慢热闹起来。他在街角随意找了个面摊坐下来,正要向小二打听一些事情,忽地瞥见那街对面的酒馆里,有个他十分熟悉的背影一晃而过。
他觉得大概是自己眼花了,那人此刻绝不会出现在这里,他大概,已经做了孔雀山庄庄主的女婿,身边有他珍爱的女子相伴,过着最逍遥惬意的日子吧。
想起他,他的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好像连心头都热了起来。
那个人啊,哪怕只是在心里想着,都觉得很温暖。
“客官,您吃点什么?”
他正兀自沉浸在思绪里,忽然被人打断,面色立马一沉,那小二看着他身上的刀,又看着他阴沉的脸色,不禁有些惧怕,颤巍巍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大约也是感觉到自己失态了,收敛了一下怒容,正要再开口,却突然听到街对面传来了一声巨响。
只见那酒楼里头一前一后两道人影飞身而出,店小二吓得哆嗦了一下,慌忙躲在了他的身后。这种场面他倒是见得多了,淡定地给自己倒了被茶水,徐徐喝了一口。
“鹤青松,你在那兵器谱上的排名还在我之后,凭什么你能拿到那玲珑山庄的小金箭?”
那两人一出,周围的路人便纷纷避让开来,那两人在街心站定,一人着道袍,手中拂尘一扫,一派仙风道骨之姿。而另一人持长戟,身高八尺有余,人高马大,威风凛凛。这两人一看架势就知道非泛泛之辈,但怎会在这街上就交起手来?
“笑话,那玲珑山庄庄主在发出小金箭之时就已说过,能者得之,况且那兵器谱上排名第五的乃是你叔叔,非是你。你想要这小金箭,要有本事从我这拿了才行!”
小金箭,玲珑山庄?
他想到了那金箭上的几个字,清风涧,寒月渠,莫非与这玲珑山庄有关?
正想着,那两人便又出手打了起来。鹤青松乃是崆峒派武真道人门下弟子,在当年百晓生所著兵器谱上排名二十,以他的年纪得此排名,已算是年轻一辈之中的出众人物,他手中的拂尘据说已尽得武真道人真传,刚柔并济,变化万千,且攻守皆宜,几无破绽可循。而与他交手之人,传闻是当年排名第五的“银戟温侯”吕凤先的侄儿,不过这位高人已淡出江湖多年,而他侄儿虽继承银戟之名,但蛮勇有余而巧力不足,尤其是面对以巧取胜的鹤青松,更是占不到一点便宜。
“唉,这已不知是这个月第几场恶战了。”
那店小二虽然心里怕得很,但是看他们打得精彩,又忍不住探头张望。他放下手里的杯子,转头问了一句。
“此话怎讲?”
“客官你恐怕是外乡人吧,唉,你不知道,最近这江湖上都在传说,清风涧,寒月渠,玲珑山庄庄主乃是当世百晓生,他所选中的人才有资格参加玲珑山庄的选贤大会,听闻今年又发出了十支金箭,邀请当世贤人共聚山庄。”
“当世百晓生?”
他冷冷一笑,对此颇为不屑。看来这种戏码江湖人永远都玩不够。说是选贤,还不是叫人自相残杀?
“这选贤大会选的又是什么贤?”
“选的自然是玲珑山庄的新庄主!”
他听完,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杯中茶水已尽,他正要伸手去够那桌上的水壶,岂料就在这时,那正在缠斗的二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痛呼。他循声抬头看去,却见眼见有什么忽然飞过,再定眼一看,竟是一枚小小的铜钱已经深深嵌在桌沿上。
他猛地从座上站起身来。
街上交战的二人已然分开,鹤青松手中拂尘掉在地上,手背上赫然留着一道血痕,而那持戟的吕少侠胸口的衣襟被生生割开了一道,他正脸色狼狈地向四处张望。
有人一出手,便挡下了他们两人的招式!
“是谁!是谁暗箭伤人?!”
那吕少侠脸色苍白,但仍是不知死活地大叫起来,鹤青松却比他冷静多了,因为他已看出对方如果要他们的性命,刚刚一出手便可让他们当场毙命。
方才他与姓吕的这个小子正以内力相拼,若不是这个人出手分开了他们,此刻他们两人恐怕都已被对方所伤!
鹤青松看了一眼仍在不停叫唤的吕少侠,俯身拿起地上的佛尘,掸了掸身上的尘埃,拂尘一挥,转头便要离开。那吕少侠见他要走,还要纠缠金箭之事,可这时他手中的银戟应声而断,他呆立当场,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两人未分胜负,围观的路人也纷纷败兴离开。但他却盯着那桌上的铜钱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是谁,有这样的功力?
莫非……
他忽然想到什么,再抬头去看之前站在街对面的那个人影,却发现那里早已空空如也。他愣了一愣,正慢慢坐下的时候,却听到耳边响起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
“老板,给我五个包子,豆沙,菜肉,还有三鲜的都要。”
那声音实在太过熟悉了,熟悉得让他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他等不及地转过头去,看到的只是那人的一个背影。
“我说丁小哥,你真是不会享福的人,天底下那么多好吃的,你就只会念着包子。”
“你懂什么。”
那穿着灰布衫子,一身下人打扮的人轻轻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包子递给与他同行的人,“包子好吃啊,你要不要来一个?”
那热嫌弃地看了一眼对方手里白白胖胖的肉包子,不情不愿地接过去,“别以为请我吃个包子,抢我钱袋的事就这么算了。”
那人走得远了,已经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面孔上的笑容,听着他说笑的声音,让知道那不是幻觉,他们真的又见面了。
他怔怔地立在原地,看着那两个说笑着渐行渐远的身影,他很想大喊一声,可是就在这当口,他看到那人微微转过头,目光在自己身上落定。
他冲着自己眨了几下眼睛,那笑容依旧如初遇时候一般澄澈干净。
然后点了点头。
他的意思他已明白了。
郁结沉闷的心豁然开朗起来,原来果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