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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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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他其实很想追过去,心里有很多话想问他,想对他说,而最想问的,还是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但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目送着那两个人慢慢淡出他的视线。他知道他没有立即与自己相认一定有他的原因。
可是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个喊他丁小哥的又是什么人?他们两人打算去什么地方?
为什么每次一见面,总感觉他的身上带着秘密。然而回想起曾经的种种,他便释怀了。因为无论这江湖里头人心有多险恶,那个人,一定是真心待他的。
那么他们两人到底是要去哪里呢?
一刻钟之后,他们两个人便拐进了一条深巷,那巷子像是把外头的喧嚣都隔绝起来,越往里头走越有种幽深寂寞的感觉。那姓丁的小哥腿脚很快,与他一起的那个人几乎追不上他,气喘吁吁地在后面抱怨起来,“丁小哥,你赶着投胎啊,走这么快。”
“这不是急着回去干活么。”
那丁小哥纵然穿着一件破旧的衫子,可是说话间的神态却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下人,丝毫没有卑微之气,只让人觉得那双眼睛灵动清莹,神采飞扬。有些的人的风姿,确实不是一件衣服便能遮挡得住的。
“哈,刚刚也不知道是谁非要拉着我出门买包子,你也知道你要干活还债啊。”
走在前面的人听到这一句便停了下来,转过身无奈地撇撇嘴,“食色性也啊,若不是有人告诉我秦月楼的酒最醇,翠微阁的姑娘最漂亮,我又岂会家财散尽,落得如今欠债累累的下场。”
“如你这般带着空钱袋来寻欢作乐的,我在这翠微阁里算是头一遭见到。也亏得你一张嘴够甜,不然以老板那性子,必是要把你剁碎了喂狗的。那霜琴姑娘是阁里的花魁,多少人为她一掷千金,却白白被你占了一夜的便宜。”
丁小哥闻言心道,若不是自己手疾眼快点了她的穴,还不知是谁占了谁的便宜。只是这话却无从说起,只能认了。那人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悔不当初,便又安慰了一句,“虽说你那卖身契上写的是债务偿清之时方能离开,不过我看你这么能干,又讨得楼里的姐姐妹妹那么喜欢,到时候老板气消了,再让霜琴姑娘给你求求情,兴许也就放了你。”
千万别。
他想起那夜霜琴扭动着腰肢坐在自己腿上的情形,不觉一阵恶寒。日后若是再承了她的情,只怕更难脱身了。
两人正在说话间,又听到那高墙里头传来了叫骂和打砸的声音。这段日子以来,这声音听得多了,两人也见怪不怪了。自从那什么玲珑山庄传出十支小金箭后,整个江湖就像是炸翻了天一样,日日有人为了争夺那金箭比武寻衅,连这种风月之地,都是打得乌烟瘴气,姑娘们倒是无所谓,反正热闹不看白不看,只是苦了老板,日日要为那些砸坏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心疼不已。
“你说这玲珑山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果真像传言说的那么神?”
丁小哥不屑地哼了哼,自言自语道,“这江湖传言是最最不可信的,当年江湖传言说玉面神医貌似潘安,俊美无俦,结果是个糟老头子,江湖传言还说公子羽乃天下第一的美男子,结果我看却是丑得独此一家,绝无分号……”
“你说什么?”
那人见他在一个劲儿地嘀咕,但他说的却一个字也听不懂。丁小哥摆了摆手,敷衍道,“反正不是什么好地方,我看啊,那些为了争夺小金箭的人,多半都是傻瓜笨蛋,没事找事。”
“话可不能这么说,”那人听了丁小哥的话,慌忙凑上来捂住他的嘴,“有资格争夺小金箭之人,多是江湖大侠,名门之后,你说这话难道不要命了?”
“争来争去还不是为了一个虚名,”他颇有感慨地摇了摇头,又咬了一口手里的包子,“还不如这个包子,能充饥能解馋,最是实在不过。”
“所以啊你就只配在这里吃包子,”
那人说着便抓住丁小哥的手腕,冷不防地用力往他嘴里塞了塞,差点把他给噎着。那丁小哥缓过气来,正要发作,这时一眼瞥见那巷子尽头处,一辆十分考究的马车停在了翠微阁的后院外头,然后有几个人行迹鬼祟地下了车,悄悄从后门钻进了阁子里。
“怎么了,真噎着了?没事吧?”
那人见丁小哥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却是从未见过的严肃,不由也惊了惊,不料丁小哥回过神来,忽然大叫了一身,捂住肚子蹲了下去。
“不好,这包子不干净,我看我要先去方便一下……”
说着,他把怀里一整包的东西塞到对方手里,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拔腿就跑。那人看他样子十分痛苦,也就信了,临了还忍不住耻笑了他一句。
丁小哥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那人已经从侧门进去了,这才一个纵身跃起。脸上哪还有方才的痛苦之色,他身形如风,倒也不负‘风郎君’之名。他踩着高墙上那几支探出来的树枝,足下轻轻一点便跃上了房顶。那房顶上的瓦片都已陈旧破落,他刚一踩上去,便有几片瓦滑落下去,他慌忙飞掠下去,凌空一翻,一手接住那几片屋瓦,又飞身跳上来。一上一下不过眨眼之间。
他刚刚虽然只是匆匆看了那些人几眼,可是他们的样貌却已经在他的脑海里走过无数次。在来此地之前,这些人的画像徐溥都已经亲手交给了他,因为这些人都是李广在宫外的党羽。若要取的李广的罪证,必定要从这些人下手!
这翠微阁外面看上去虽是奢华,其实里头还是陈年的旧房子,人在木板楼梯上一走动,多远都能听到声响。丁小哥在那些人进屋之前,就已经潜入了屋子,悬在房梁之上。那房梁其实也不结实了,一碰就发出响声,幸而他身法卓绝,落在那梁上的时候轻如飞燕一般,根本是神不知鬼不觉。
屋子的木门很快就被人推开,三个人影鱼贯而入。屋子里头原本阴暗得很,进了屋子的人又只点了一盏小灯。三个人在桌边依次坐了下来,从房梁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三个模糊的影子而已。
但是同样,这样昏沉的屋子里,他们也绝难发现还隐藏着第四个人。
“欧阳大人,你今日召我们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开口说话的这个人乃是杭州府左参政卫大人,官职位于布政使之下,而坐在他右侧主位上的,正是湖广布政使欧阳大人,至于这第三位,方才进门之时就没有看清楚他的样貌,现在他整个人浸在黑暗之中,便更难辨认。
“唉,实在是事出紧急,你且听我慢慢道来。”
那位欧阳大人端起茶饮了一口,叹了一声,又道,“几日前我又收到飞鸽传书,说李广李大人的侄儿,几日前已从武昌府出发,这几日便可到余杭。苏先生派了他的亲信前来见我,说那人手中的东西极为重要,要卫大人你多加留意,必要时,哪怕杀人取货,也在所不惜。”
“这……”
听到苏先生三字,那卫大人的声音顿时有些不自然起来,听上去似乎满是恐惧。而那欧阳大人官至湖广布政使司,但说起那苏先生也是十分恭敬。这倒是让他好奇了,这个苏先生莫非是什么厉害人物。
还有他们所说的那极为重要的东西,就在李广收获贪污的赃物之中,那是什么东西?徐溥对此只字未提,究竟是他也不知道,还是他对自己有所隐瞒?
“两位大人,我家先生说了,此事若是办成,以往的事情一笔勾销,如今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希望两位大人能够尽心尽力,让我家先生满意才好。”
那黑暗中的人终于幽幽地开了口,可是他一说话便让人觉得有些异样。因为尽管他字字句句说得都很清楚,但是发音却很奇怪,并不像中原人士。
梁上的人还在惊异之时,只听那长年失修的横梁忽然响了一声,桌边坐着的三个人猛然站起身来,一道寒光自那第三个人的腰间闪出。他这才看清,那是一把弯刀,蒙古人的弯刀!
“谁!?”
此刻若是暴露,前功尽弃!危急之时,他从袖中将一支金色的小箭抽出,然后朝着下面那盏小灯掷了过去,整件屋子骤然一黑,他趁着众人大惊之际,一掌推开另一侧的窗户,飞身而出。
就在他飞出屋子,又跃上房顶之时,那屋子里的灯又被点起,四周的窗户皆被合上。这样一来他们在说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他在顶上略略站了一会儿,待下面渐渐安静下来,才从院子后面的高墙无声无息地跳下来。
那屋中的卫大人与欧阳大人,为何会与蒙古人有来往,而他们口中那个苏先生又是什么人?李广赃物之中的那个极为重要的东西又是什么,徐溥是不是对他隐瞒了什么,这一席话停下来,他心里头已然有了太多的疑问亟需解答。
看起来务必要盯紧这三个人了,自己一路跟踪李广侄儿李荣的马队至此,然后便失了他们的行踪,他知道这一行人一定藏在这小镇的某一处,可是他已在镇上明察暗访了多日,还是一无所获。若是这卫大人插手此事,事情说不定会容易很多。
至于那只小金箭,他原本就觉得是个大麻烦,恨不得早点推给别人,现在不让这个蒙古人来替他走一趟玲珑山庄,看看那所谓的选贤大会,到底藏着什么乾坤。
他这样一想,顿觉头绪万千,不得其解。不过眼下头疼也无用,不如以静制动,静观其变。况且,今日还有个更重要的人等着他去见。
对他而言,再没有什么事比那个人更加重要,只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见,始终有些遗憾,自己如今的身份,已不能与他像从前那样把酒言欢,一醉方休。因为自己已脱不了身了,他不想那个人再牵扯进这些恩怨是非里来。
傅红雪,这一次我定要你躲得远远的,绝不让你一头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