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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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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恶少也算是这里的常客,仗着有家财万贯便日日流连在这烟火之地寻欢作乐,不务正业。这恶主虽然无德无貌,但出手阔绰,平日里也是处处被人捧着供着,哪曾受过今日这样的冤枉气,气急败坏之下当即将自己的随从唤来,就要教训这不知死活的‘小倌’。
楼里的姑娘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倒也是处变不惊,都识趣地躲在一边,心知此刻劝哪头都是无用。
也有人小心嘀咕了一句说,既是出来卖的,何来的清高,跪下磕头陪个不是也就过去了。
“把他给我绑房里去,我不信驯服不了他。”
他心头虽是怒火正旺,可色心却还是不死。之前第一眼看到这人便大为之惊艳,又见他脚步蹒跚,若不胜衣,以为他柔弱可欺,这才起了歹心,而今见他虽白齿红唇,面如莲花,目光却凛凛有神,全不像从前伺候他的小倌那样轻浮无力。这两相一比,这恶少便更是心痒难耐了。
而这一边虽是人多势众,将他团团围住,可是谁也不肯先动手。这些人大多是欺善怕恶的市井混混,你若是稍露胆怯他们必定一拥而上将你拆得骨头都没了,然而倘若你像这样风雨不动地站在这里,心生畏惧的便会是他们。
恶少见他们都站着不动,不由勃然大怒,一脚踹在其中一人的身上,这些大手个个都比他高壮结实,被他一脚踢来却根本不能反抗,也不敢反抗。
就在这恶少叫骂之际,门外却突然拥进了一群人。原本围在院中紧张不已的姑娘们瞧见走进来的人,都不禁大舒了一口气,仿佛看见他便什么麻烦也不必担心一样。
他并不像那恶少一般一掷千金挥金如土,但是这一带无论多么势利的姑娘看到一身布衣的他,也还是会停下来恭恭敬敬叫他一声杨先生。
因为他曾经说动风雨楼楼主苏梦枕保住了这一带不被六分半堂、蔡京之流染指,让她们在这风雨飘摇的江湖中有一席安生之地。这里的姑娘们也一直将这份恩义记在心里,他也无形之间为风雨楼积攒了一股市井势力。
‘童叟无欺’杨无邪近来已经很少到小甜水巷这一带走动。自从苏梦枕死后杨无邪就变了很多,他从前是个很淡泊也很随意的人,喜欢养鱼,喜欢说话,笑起来有种文人的憨厚,所以他一直看上去很年轻,好像永远也不会老。但是苏梦枕死后,他好像一夕间就老了,老了很多,添了皱纹,多了白发,他埋首于白楼之中专心于搜集他的资料,专心于保住苏梦枕留下的基业。
然而今夜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上去像是正在为什么事而忧心。这江湖里总有操不完的心,杨无邪早就学会该如何淡而处之,可是今晚发生的事却让他一刻也平静不下来。
他趁夜匆匆赶到这里因为今晚在小甜水巷的临街,发生了一件足以震动京师的大事。
‘一0八公案’的首领孙鱼被人重伤,从他发出信号到风雨楼的人赶到最多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等他们到的时候,孙鱼已经倒下了。
倒在血泊里,眼睛微张,脉息虚弱,已是垂危之相。
他并没有死,但是比死也好不到哪里去。
孙鱼被抬到戚少商的面前时,只说了三个字,但是这三个字已足够让在场的所有人为之变色。
他说完那三个字便彻底晕了过去,至今生死不知。而戚少商检查过他的伤口之后,也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也只说了一句话。
他问卷哥在哪里。
之后杨无邪便带着一小队人马来到了小甜水巷。事实上并不止是他,风雨楼今夜算是倾巢出动,只为找一个人。
一个早该化作尘土,魂归幽冥的人,
他究竟是人还是鬼?倘若他是人,那么当日死在群雄面前的人是谁,倘若他是鬼,他又人如何以‘惊神指’击杀孙鱼?
而且他只是重创孙鱼,并未取他性命。难道是要借孙鱼的口告诉戚少商,他白愁飞回来了?
想到这个,杨无邪的心也乱了。但是他毕竟是风雨楼的“文胆”,就算再乱,走到人前时他的样子却比任何人都要镇定,都要从容,仿佛让人觉得很安心,一切都会过去。
然而今夜他一走进这院子,他的心又不禁拎了起来。他最先看到的还不是那个被团团围住的人,而是他身上的青衫。
他认得那件衣服,但其实他跟那件衣服的主人根本连面都不算见过。杨无邪和顾惜朝虽然都是这京城里颇有影响的人,但是他们彼此间却根本没有照过面。但杨无邪了解顾惜朝的一切事,就是顾惜朝也曾暗中调查过杨无邪一样。
杨无邪一直认为顾惜朝是个心头大患,就像当年他觉得苏梦枕不可轻信白愁飞一样。但同时也尊重戚少商的决定,因为他知道戚少商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所以他只能暗中搜集顾惜朝的资料,了解这个人的一举一动。
昨夜张炭等人瞒着戚少商伏击顾惜朝,这件事他在心里也是赞成的,但最终功败垂成他也没有太过遗憾。他知道这件事不那么容易成功,不然顾惜朝不可能活到今时今日。这个人很有手段,非常可怕,是个让人不得不小心提防的对手。
而今天,他冷不防地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上看到了顾惜朝的衣服,这一点让杨无邪有点捉摸不透了。这个人是谁?他和顾惜朝是什么关系?他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
小甜水巷的那一边刚发生了命案,杨无邪不得不做这种考虑。
然后等杨无邪看清楚了那个人的样子,看到他虽一身落魄却风华不减,那一身狼狈仿佛完全无损于他的气质,哪怕是在这烟花之地,他站在那里倒真是显出几分遗世独立的意味来。
杨无邪想起孙青霞回到楼里说过的话。
他说顾惜朝有个朋友,剑法了得,他十分佩服。短短的一句话已足够证明此人的实力。那时杨无邪还在想,顾惜朝在这世上竟然还会有朋友,于是今日便让他见到了。
围在那人身边的那群打手很快被杨无邪的人‘请’出了楼子。而所谓的请自然不是字面上的请,这恶少在这里作威作福惯了,得了这一顿教训也算是大快人心。
没有人拦着他的路,他便要继续出门去找顾惜朝。他还没意识到自己之前惹下的麻烦是杨无邪帮忙解决的,看到解围之后那穿着顾惜朝青衫的年轻人什么话也不说地往门口走去,杨无邪袖子一扬,马上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人抬眼看了一下杨无邪,杨无邪却笑得很斯文也很和气,完全无害地看着他。
“这位小兄弟请留步。”
杨无邪的一句话在金风细雨楼里已算是十分有分量了,除去楼主戚少商以外,恐怕没有人敢不听这个军师的话,所以他一开口,在场的人便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个没什么名气看上起病弱细瘦的年轻人应该听他的话。
可是他没有,他非但没有停下来,还突然朝杨无邪出了手。
这一手比他刚才扭断那恶少的一手还要凌厉,还有迅猛。
杨无邪身子一倾,手臂微微弯下,刚好缠在那人的手上。杨无邪的功夫在武林上并没有什么名气,但是他自有他自己的一套。他的武功和他的人一样,很温和很温柔,柔中又带着韧劲,不易摧折,所谓以柔克刚指的便是他这种武功。
这个人一出手杨无邪便看透了他的心思,他并不是要伤人,他只是急着离开。否则刚才那一下他攻击的便不是自己的肩膀,而是自己的心窝,
看透了这一点杨无邪便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这个年轻人受了很重的伤,与他缠斗之际杨无邪看到了他衣服里被血染红的绷带,但是这个人的打法很不要命,就算已经力竭却还不罢休,仿佛一定要从杨无邪这里脱走,一定要出那个门一样。
他越急,章法就越乱,而杨无邪却越稳。他本来就是个很稳重的人,天大的事到他面前也不过是一笑而已。所以就算面前这个人的剑法足够让孙青霞惊艳,可是到了他的手里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杨无邪以退为进,化守为攻,他的‘黄金杵’还未出手,但他的手已经如蛇一般灵活地攀上了那人的手臂,
每缠一下便依次点中他手臂上的曲池、肘髎等穴,他的手法不重,只是为了让那人停手而已。却不料这些穴道被点,他明明痛得脸色都变了,手上的招式却一点也不缓。
“小兄弟,我并无恶意,”
杨无邪边打边退,无形之中将对方的攻势化解。那人身上本就带着伤,就算意志再坚决,打了这么久身体也到了极限,杨无邪看他眼中已不时露出痛苦之色,额上更是渗出了冷汗,心里不由也有些不忍。
然而就在他因一时不忍而稍微分神之际,只听到自己耳畔一声尖锐的呼啸划过,逼得他不得松开那人的手,退出几步。
就在他刚松开手的刹那,只见屋顶上一道人影蹿下,将那自杨无邪手中脱出的人一把拽过去,揽在怀里凌空一翻。
这一翻,袖中寒光闪过。
杨无邪心下一惊,‘黄金杵’已然出手。“般若之光”自黄金杵身上绽开,却不想那鬼神之声将这沛然佛光撕裂。周围惊呼声四起,杨无邪飞身窜至院中的假山后面,一扬手臂,将那假山巨石抛弃向神哭小斧打去。
小斧一至,那巨石轰然碎成了粉末。杨无邪不由叫了一声厉害,却听到那人冷笑道,
“童叟无欺杨军师原来竟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
他话音一落,周围便吵闹起来,都是替杨无邪声辩的声音,然而杨无邪自己却并不多言。他看到那站在树下,穿着一身寻常布衣的顾惜朝一手搂着那年轻人,一手接过飞回去的神哭小斧,嘴边满是嘲弄之意。
“顾公子的神哭小斧果然是名不虚传,”杨无邪笑道,“听闻当日在连云寨前,顾公子便以此招偷袭昔日的结拜大哥,说到此事,无邪也十分好奇,怎么今时今日还有人愿意做顾公子的朋友,难道天底下还有人不知道顾公子的兄弟是用来背叛的,顾公子的朋友是用来赶尽杀绝的?”
他说完这话,顾惜朝倒还未怎样,却见那年轻人的脸上已露出了怒色。顾惜朝一手抓住他,对他摇了摇头,又转过脸来对杨无邪道,
“我顾惜朝做过的事,不劳你评价,但我顾惜朝的人,你若是碰了,那便休怪我拿你喂我的神哭小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