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石家女》二乔

9、 一波三折（中）

　　却说丁家自从闹过一场，丁原媳妇收敛不少，丁李氏为了二儿丁彦与家声考虑，自是不再多提。然而言犹在耳，终究不能风过无痕。

　　事情在丁李氏心里打了个转，待浮出水面却如河床上的鹅卵石一般，被洗出另一番不同的圆润与光彩来。原来有着丁原媳妇这样的心腹大患在前，丁李氏选媳妇的标准进过了天翻地覆的变革，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颠覆三观”。

　　总而言之，之前是什么样的，现在就不是什么样的，一切照大儿媳反的来。

　　大儿媳妇成亲之前门当户对，她这回偏要找个门第低的，自己能压得住的。丁原夫妻成亲之初性格不合，到现在还磕磕绊绊地，偏生大儿子就被媳妇儿给降住了。这次丁李氏决意参照儿子的意思，最好找个既合了儿子心思，性子又够柔顺的。大儿媳妇成亲多年连个蛋都没下出来，也正因如此，更加要下死劲压制丈夫。现在二儿媳一定要找个好生养的，让自己早点抱上孙子。

　　媒人亲戚的话大多作假，大儿媳妇没过门钱家财品貌皆被夸赞，娶回家却彻彻底底地一个搅家精，可见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因此，丁李氏决定自个儿仔细打探着摸摸底。这么寻思着，机会终于被她等到了。

　　当事人丁彦不知母亲已然起了相儿媳的心思，尚怀抱着一腔秘密心事，如母鸡孵蛋似的整日揣在心中抱窝。另一边，石蓝拧干洗过的湿衣服时，因对面的石青不配合，甩得水花四溅，她猛地低头看，生怕挂着的荷包被打湿了，更怕荷包里的几缕丝线混了颜色。

　　石青见她这般紧张，不免嘲笑道：“你这荷包里是装了金的或者银的，害怕淋湿了生锈不成？”

　　石蓝经妹妹屡次三番踩着点儿摆弄，心中疑惑被猜到了点什么，心虚地不肯回话，口中只硬顶着回道：“你只管好自己就不错了。”

　　殊不知，她越是这样反常，越引人怀疑。石青想起母亲对姐姐“实心眼”的评语，不免有些担忧，便开口激道：“你若是个爽快人，有什么就该做个决断；你若是个泥性子，有些事过久了就混着过。哪有人成日家把心事摆在脸面上，生怕别人看不懂吗？”

　　“有什么，我哪里有什么，你看出了什么？”石蓝被一击会心，登时分寸大乱道。

　　石青捂住眼睛，这情商简直叫人不忍直视啊。姐姐平常做活时那么泼辣，咋这么不经事呢，跟朱氏一样，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

　　“我什么都没看见，你别听我胡说。”石青摆摆手，决定不掺和这种青涩到蛋疼的少女情怀，横竖每个满级神装的大侠都有在新手村拼小怪拜村长的时候，咱就不苛求了。大概因为这个年代男女交往拘束到没有交往，石蓝这样的青春期少女容易沦陷，应当可以理解。或者，她这个做妹妹的应当恭喜姐姐能够享受一场难得的初恋？

　　石青波澜不兴地开始拌鸡食，石蓝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小妹说得对，自己明明做错了事情，却还记挂着错事带来的那点甘甜滋味，一边懊悔，一边回味，待要放下却又放不下，真真不痛快到了极点，哪里还有平常引以为傲的半分麻利劲。

　　事由自己而起，名声也是自己的，但凡心中有一丝气性在，怎么能让人空口白舌地泼污水、嚼舌根！待石蓝再望向荷包时，她心中激荡，心道，这等物事不要也罢，大不了还他便是。

　　接着，石青便听到石蓝急匆匆地甩了一句“我有事出去下”，跟阵风似的出门了。

　　别看石蓝走出门时风风火火，越到后来越挪不动步子，腿跟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一步步挪蹭着，她终于走到了熟悉的铺子，前面站了个人，正是丁家小哥。

　　丁彦见等待的人终于出现，激动地想要手舞足蹈，意识到自己在她面前，又手足麻木地不知该如何摆放。

　　“哎，要买点什么？”即使不以后世的标准衡量，这也大概算一句最糟糕的搭讪语了。

　　只见面前的少女抬起头来，泪光点点，娇弱如柳，直让人心痛：“这个，还给你吧。”石蓝递过来一根五色丝线缠结的头绳。

　　“哪有卖出去的东西被送回来的。”丁彦推拒道，想问问她为何而泣，又不知该怎样开口。

　　石蓝却倔强道：“我不愿意拿这些添头不添头的占你家铺子的便宜。”

　　“这怎么算占便宜，当然不算。”丁彦笨拙地重复道。

　　“我收了这琐碎物件，平白受了话做错事，哪里能再错下去。你拿回去吧。”说着，石蓝抛下东西转身便走。

　　丁彦见状，联想起什么，急忙道：“我嫂子她就是那么个人，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石蓝仍然背朝着他，摇摇头继续向前走，不多时便出了视线。

　　铺子背后，丁李氏猛地放下握紧的拳头，恨铁不成钢地想道，自家的傻儿子，临了到紧要关头就蹦出这么句话来。原来丁李氏一直留心丁彦的情况，方才她在门背后瞧见一个身量苗条，眉目精致的小美人胚子迈着小碎步朝铺子行来，直觉地便猜到是谁。

　　果不其然，看着儿子纠结的小动作，她又气恼，又忍不住有些好奇与期待。等那姑娘柔肠百转地递还物品时，丁李氏忍不住在心底里替儿子鼓气，希望他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当然，如果真看到两个小人你侬我侬粘在一起，肯定会换做另一种表情，石蓝大约会被扣上“不知廉耻”的帽子。

　　小儿女的表演到此为止，丁李氏看完热闹，仔细盘算起来。石家穷归穷，但好在知根知底，钱氏更是平日里相熟惯了的。石家大闺女模样好，可惜不像是好生养的，想起钱氏本人，有道是女肖其母，丁李氏不禁皱了皱眉。不过这闺女看着倔，其实未必不好拿捏，大儿媳妇那种没心没肺的才叫滚刀肉呢。况且自家傻小子钟意，好歹让他遂心一回。

　　反正按石家的家底，也不怕她翻出花来哄住了老二。只是石家底子薄，将来铺子又要交给大儿子打理，恐怕会让老二的子孙吃亏，做自己爹娘的将来少不得要填补一些。

　　一时间她念头起起伏伏，翻来覆去，盘算不到尽头。

　　石家里，钱氏筹划的另一件事却有了眉目。

　　“娘，打听得怎么样了？”石青扔下手中的菜叶，热切地奔过来问道。石蓝则已经恢复了精神，在后面嚷道：“要死了，这样糟蹋东西。”

　　钱氏挥挥手，朝石青吩咐道：“渴得要命，去弄碗热茶来。”

　　石青看懂了钱氏打的眼色，屁颠屁颠地跟到前头屋里。自从上回她冒充了一回狗头军师的角色，两人便仿佛结成了秘密的革命同盟。革谁的命？答案不言而喻。

　　不等石青再次开问，钱氏两手搭在一起比了个框，结果石青仍然不明就里道：“啥意思？”

　　“有门！”钱氏眉开眼笑道，“我去问过熟人了，人家亲戚在牙行跑营生，对这些再清楚不过。”

　　闻得此言，石青顿时肃然起敬。有一两个熟人不难，难的是每次需要的时候她都能想办法找出一个“熟人”来。有老娘的这份面皮和资源，将来自己就算嫁不出去也肯定能混口饭吃。

　　这边钱氏已经掰着手指算开了：“两间房，够拖家带口的人住了，不过咱们毕竟合住一个院子，钱会收的少一些，但是省着点使足够咱们家几口人半个月的嚼用了！”

　　“蚊子再小也是肉，这已经很不错了。”石青笑眯了眼睛乐呵，随即又低声道，“可是不知我爹和我奶咋想？”有些话她口中没说，心里早就明白，石家虽然窘迫，朱氏的日子却一直维持在一定的水平线上，能够自己独占一间屋子。朱氏那间房打扫都不用她们做，至于石老爹那间房，基本不欢迎她们进去。时间久了，石青也不耐烦用自己的热脸去贴冷屁股。

　　钱氏嗤笑一声：“能咋想，为了家里添进项他们连屁股都不愿意挪，真当自己是老爷太夫人了不成。”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女儿跟前，忙收敛了。石青总是一副大人口气，弄得她总是忘记掉是在跟女儿讲话，经常以为面对的是同辈人来着。

　　“可是，到时候只剩下两间房，咱们家咋个睡法？”

　　钱氏的回答不出所料：“我和你爹一个屋，你和你姐、你奶一个屋。”

　　石青趁机建议道：“这样的话，就怕一张铺睡不下，再搭一张床屋子又嫌小，要不弄个高低床？”

　　没给石青解释何谓“高低床”的机会，钱氏立刻驳道：“哪用费那个劲儿折腾，横竖挤一挤，你姐年纪也大了。”石蓝年纪见长，过个一两年就会嫁出去了，这话不好对石青明说。

　　听了这话，石青顿时没词了，焉巴巴地回天井里小矮凳上坐着。这就像是后世边缘化的小职员，生怕自己被裁员，突然公司业绩增长普天同庆，庆幸之余哗啦一盆冷水浇上来，该裁员的还得裁员。自己好不容易融入了石家真正地成为了一份子，整日与石蓝相伴，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的青葱岁月，所以她才会异想天开地琢磨起高低床来。

　　哎，这么一想，还真有点舍不得那粗鲁的小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