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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分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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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过了连绵细雨,接下来几天都是风和日丽的喜人天气,天井角落里一株小小的迎春花稍嫌迟钝地绽放了。
然而,院子的主人们显然没有赏花的心情。
“娘,你看孩子他爹将养了这些时日,是不是该出去多走动走动?”等着等着,始终不见有人提起话头,钱氏终于忍耐不住主动跳出来试探道。所谓的“走动”,便是让石老爹出去干活的意思。
朱氏瞪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针线,不满道:“没听过老话讲,‘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男人的身子骨你又不是不晓得,怎么一点都不懂得心疼人呢。”说着,她少不得又小声嘀咕了几句,不外乎“狠心”一类的词语。
“可是家里面……”
“家里又没人饿死,你急什么!”朱氏加重语气,直接打断了钱氏的话。
眼见又是一场争执将要展开,钱氏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决定将这个话题抛开,暂时不去多想。她还得操持着,把眼前的日子过好再说。
张家那档子事情已经了结,后续也基本没了悬念。
钱氏去他家正正经经地做了场法事以后,张老爷子过没多久就去了。但张家人反倒没有怪罪,大大地封了个红包作为酬谢。
石青一边跟在钱氏屁股后头兴奋地看她掂量数钱,一边疑惑道:“张家的人难道都是傻子吗,都死人了还给这么多钱?”
“嘘,”钱氏忙捂住她的嘴责备道,“你人也不算小了,说话还没个忌讳!”接着,她才忍不住得意地向女儿解释道,“张家老爷子虽然去了,但是在梦里睡着走的,就算年纪差了点,不算喜丧,但也差不离了。况且你还记得不,娘当初说是他家几个孩子都要遭灾,现在除了老爷子,小辈都好好的,这都不算灵验什么算灵验。”
我去,原来“灵验”是这么个算法,真长见识了!
“娘,你这算不算骗人?”石青仗着年纪小,直指核心地问道。
“去。”钱氏被女儿噎了一下,照着她的脑门拍了一记,“谁骗人了,小心传出去没得砸了我的招牌。”说着,她神秘兮兮地八卦道:“你以为张家媳妇真那么孝顺贤惠,还不是个懒婆娘。”
诶,石青被她的爆料小小地吃惊了一记,意外道:“那你上回还说街里街坊都听过她的贤名呢?”
“她要真那么勤快,哪里会手里才攥了几个钱,就赶着去买小丫头服侍。”钱氏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道。
这是什么歪理,人家有钱要享受,你却用道德审判,逻辑都被狗吃了吗。不过,石青对自个儿亲娘当然不敢这样顶撞,只是模仿着一般小姑娘的语气道:“可是人家这次为张老爷子出了大价钱呢,劳心劳力的。”
钱氏没好气地回道:“劳心劳力的是我,至于银钱,要不是牵扯到家里的几个孩子,他张家哪能这么大方。”
“诶?”竟然还有这一层,石青以为母亲当时在现场只是随机应变,哪知道居然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明眼人都知道,张老爷子肯定是要去的,最多让老人走得安心一点罢了。重要的是活人,血脉香火,懂不?”钱氏索性点明了说道。
老人和孩子,过去与未来,孰轻孰重,谁都能分得清楚。说来说去,绕不开的是人心呐。石青感叹着,似有所得,脑筋灵活起来,忽地开窍道:“娘你做的法事场面,张家的左邻右舍听到动静了不,都知道是张家媳妇请的你?”
“嘿嘿,这叫人事两便,她全了贤孝名声,我们得实惠银钱。”钱氏满意地拍了拍荷包,又重新审视了一回闺女道,“你跟我走这一遭,不光看热闹,还得动脑子。以后做人家媳妇也是这样,你有这份机灵还好,你姐就是个傻做活的,倒真让人发愁。”
原来石青前次机缘巧合地掺和到张家的事情中来,第二天见钱氏要做法事,仍百般纠缠地跟了去。钱氏原本不肯,最后却被石青说动了,有个闺女跟着摆排场,仗声势,如果能多混点银钱也是好的,故而睁只眼闭只眼地就答应了。
经过这次的收获,石家太平了一段时间,石青也回到了原先的生活节奏当中。随着石老爹一日日见好,从中间时不时地起床回书房摆弄一回,到最后安安稳稳地继续坐进书房当中,石家的钱袋子也逐渐干瘪下去。纵使钱氏有心,但她的“生意”到底不是日日能开张的。
一家子上下满打满算五口人,吃饭穿衣都要花钱,且城里不比乡下,天井里再怎么种菜,也不可能自给自足。钱氏整日操心劳力地,还遇到一桩事故。她娘家头一个侄女儿出嫁,这做姑姑的,总要有所表示。
自古以来,人情往来是大开支。后世都会为结婚随份子的事情闹得慌,更别提在宗族观念深入人心的现在。更何况,里头还有钱氏的一份私心在。
当年钱氏出嫁时,家里没钱没地,只有一间不起眼的小铺子,平时光顾的只有熟人街坊,赚不了多少。自打钱氏大哥继承铺子以来,也不知走了什么运,小小的一间杂货铺越做越大,现在铺子里添了南北货,生意兴隆,趁得钱氏越发成了穷亲戚。
钱氏做姑娘时虽然没什么话语权,却也没尝试过矮人几等的滋味,故而越穷越在意,更不愿意让家里头看轻。添妆时,她力排众议,大大方方地随了两匹好尺头,另加了银钱回家送去,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心事一去,难题就摆在大家面前。先前因为朱氏态度坚决,钱氏吃过教训,怕丈夫出去再有个万一,钱没挣回来,人却出了事,为了收拾烂摊子又得成倍地花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生地呆着也好,钱氏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然而现在石家经济又窘迫起来,钱氏只好旧话重提。可惜朱氏不这么想。
“你自己作孽,让全家人饿着肚皮给你全面子,现在只回来逼自己人,哪有这样的道理!”
无论钱氏好说歹说,朱氏只认准了这一点,石老爹显然被打怕了,闷声不吭地继续坐回书房里。于是,事情便僵持起来。
石家每天闹得家宅不宁,石青甚是厌烦,无辜的钱家表姐不幸中枪,被归罪成了万恶之源。钱氏为了家计往外边跑的次数更多,许多活儿便落到了石青姐妹身上,一来二去,朱氏的许多禁令便不那么管用了。
石青原本就不把它们放在心上,现在更是嗤之以鼻。她现在管着鸡舍,从饲料到鸡粪都由她处理,还要择菜、洗衣服。朱氏气力不济,这年头洗衣服是个体力活,石青只好去打下手帮忙。
总而言之,工作性质看似不变,工作内容却大大地增强了,升级版的家务使她很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钱家表姐不可或缺。
“青丫,我出去一趟,灶里头热着菜,你替我顾一会儿。”石蓝对她嘱咐道。
这里面含着两层意思,第一当然是顾着饭菜,第二则是要尽量节省柴火。城里头过日子,连根柴禾都要问人买,省一点是一点。至于石蓝出门的目的,石青自然清楚。
“麻烦替我称半斤糖,钱就跟上次的米一起。”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可惜不怎么有底气。石蓝咬着下唇,面上泛红,心中忐忑。上回钱氏欠的米钱仍没有还,不知这回人家同不同意。
看店的丁家老二丁彦却是个好说话的,反而安慰道:“没事,那就一起算吧。谁家没有为难的时候,能帮衬一把便帮一把。”丁家在街口开了间杂货铺子,巷子里的人有需要了都去他家买。
石蓝见他人生得斯文白净,态度和气,不免对其产生好感,连声道谢。
丁彦话不多,手下麻利地称量好,用纸包了道:“不用谢啦,半斤糖,拿好了。”石蓝接过,手里感觉出分量十足,不由笑着再次道谢,方才离开。
后头铺子里窜出个脑袋,丁家媳妇对着石蓝的背影阴阳怪气地开口道:“我说是哪家的姑娘呢,不好好在家呆着,到处招三惹四地。石家精穷精穷,闺女倒生得俊。她这一笑,半斤白送的糖就到手了。”
丁彦听她说得不像话,恼道:“嫂子,你说乱些什么呢!”
丁家媳妇不答话,冷哼一声缩回脑袋。原来丁掌柜有三个儿子,老大已经娶了媳妇,家里铺子将来主要由老大丁原打理。丁原媳妇因把铺子看做自己夫妇未来的囊中物,看丁彦这种行为不由颇有“慷他人之慨”的意味,觉得自家平白蒙受了损失。
她不好与小叔拌嘴,背地里嘴却没闲着。
石家手头紧张,在他家铺子只好还一部分欠一部分。走动的次数多了,石蓝不仅不再惧怕,反而隐隐地有些期盼起来。
石青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不免打趣道:“那铺子里有什么好东西,瞧把你乐的。”
石蓝嗔怒:“咳咳,死丫头,怎么扫地的,灰都扬到我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