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养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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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地终究还是卖了，朱氏主持，钱氏帮着张罗卖掉的。换来的钱请郎中开过方子，随后就是抓药、煎药、倒药渣等一系列过程。当然最后那项属于封建迷信，而且还是不怀好意的那种，奈何家里就有个神婆，对这些细节看重得很。
倒药渣，顾名思义，就是把药渣倒在路中间，让路过的人把病气过了去，这样家里的病人自然就好得快。后世西药或者中成药吃得多，这项习俗已经逐渐被淡忘，但在此时仍然有很大的市场。
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按照郎中的说法，石老爹底子不甚强健，遭逢此劫被打得狠了，恐怕要好好将养一些时日。钱氏对石老爹到底上了心，家中的老母鸡连着宰了两只，前段日子攒下的鸡蛋也没有卖，都炖了给他补身子。为此，钱氏在床头灶尾耗费了大量心思，不得不推掉了一些原本已经妥当的约邀。于是，往常零碎的进项少了，石家越发连棵菜都不舍得买。
一大早起床，石青在厨房帮了会儿忙，见水缸里只剩下浅浅的一层，便提了小木桶去巷子尾打水。正巧经过鲍家，幼娘站在门堂子里面看见了，跳着跟出来道：“等等，我与你一起去。”说罢她不待石青回答，一骨碌地朝后头奔了个来回。
石青站在门口等着，鲍幼娘笑吟吟地，手中同样提着小木桶。耳朵巷附近都是熟悉的邻居，民风淳朴，治安颇好，平时少有可疑的闲杂人等。因此如石青石蓝这样的大小姑娘出门打个水并不稀罕。只是要再往外头河边去，做倒马桶之类的腌臜活计，便要劳动家里大人。
两人并肩缓步走着，石青眼尖，瞧见鲍幼娘的袖口新翻了一圈桃红的滚边，不由脱口而出道：“诶，这是什么时候添上的？”
鲍幼娘抬手晃了晃，答道：“我娘新得了好料子，就用裁衣服剩下的碎布替我改了改，好合身一点。”
怪道说呢，这桃红颜色怎么看怎么眼熟，原来是布料石青在家中见过。记得没多久之前钱氏还一边翻弄，一边说着要替石蓝做身鲜亮的衣裳。姐姐虽然口中说不用，但明显看得出来非常期待的样子。毕竟石蓝到了应该说亲的年纪，一直穿着要么黄要么蓝的土布，实在有些跌份儿。
唉，可惜，好不容易盼来了机会，却又错过了。但再不情愿，人情世故总是避免不了。鲍家前前后后地帮了许多忙，家里总要有所表示。望着眼前喜滋滋期待新衣的鲍幼娘，想起家中闷声不吭装作没事的姐姐石蓝，石青心里闪过一丝难言滋味。
巷子的尽端有一口井，附近人家烧水做饭用的都是从这里挑的。井的旁边传来热闹的声响，或老或少的妇女们聚集在一起，地上摆着大木盆，她们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搓洗衣物，一边交流着各种对吃穿住行以及家长理短的看法。
石青因存了心事，一路上遇见人只是木木地打招呼。有人说，无论悲伤还是喜悦，归根结底，最终都是孤独的。这形容此时看来，倒正恰如其分。鲍幼娘毕竟年纪小，顾及不到那么多，打完水便回家自己乐去了。
“去哪儿野了这么久，快来帮忙，都饿得不行了。”石蓝拉壮丁似的急道。
石青忙连声应了，抛下水桶，屁颠颠地跑到灶台后面坐下添柴火。既然自己能做的事情不多，那么能帮上一点是一点，毕竟姐姐再怎么成熟，在后世也只应该是个坐在课堂里的中学生而已呀。
石蓝熟练地舀了一瓢水，掀开墙角裹了几层包袱皮的黑灰小缸，不由皱紧眉头。石青见她迟疑不动，诧异道：“先前你还火急火燎的，催了我半天，怎么你自己反倒发起呆来？”
正说着，石青原本疑心石蓝因为衣料的事情而纠结，谁料她探头一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缸子里空空如也，稀稀落落地滚着几粒米，显然家里米缸已然见底了。
“这咋办？”石青愣住问道。她的经验再丰富，却显然不包括眼前这一种。
“能咋办，凉拌。回头问问家里手头还有没有闲钱，今天这顿只能凑合着煮稀粥了。”石蓝无奈地回答。
姐姐口中的“稀粥”实在算得上美誉了，石青苦着脸回忆起比刷锅水还要稀的米汤，悲从中来。
却不料在这档口，门口“吱呀”一响，正是钱氏回来了。
“娘，你怎么才来，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石蓝既像埋怨，又像撒娇似的说道。
“知道了，”钱氏安抚地点点头，指着手中的蓝布袋子道，“你看，这不就有了呐。”石青过去隔着布捏了捏，袋子里都是米，面上绽开了笑颜。
石蓝看着松了口气，嘴里却越发滔滔不绝起来：“今天像是撞了邪，恨不得多长出两只手帮忙，却尽是瞎忙。先头洗了衣服，又把鸡笼扫了一遍，清出的鸡粪给几棵菜施肥。回头到灶下想将昨日的剩饭热一热做午饭，谁知竟找不到了。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不晓得哪个馋嘴伸舌的东西贪了去。作孽哟，险些连累得整家人陪着喝稀粥。”
石家的菜毕竟种在天井里，不敢用味道太重的人粪，只用鸡粪院子里仍会有一股不散的臭味。
石青听姐姐抱怨个没完，反而扑哧地笑出声来：“姐，你比我奶还要啰嗦，将来哪个倒霉的娶了你可不得被烦死。”
石蓝闻言“噌”地脸红到耳根子，跺脚恼道：“娘，你也听听看，她说的这叫什么话，小小年纪也不学个好！”
糟糕，一时只图痛快，竟失言了。石青吐了吐舌头，幸好钱氏倒不讲究，瞪她一眼就算过去了。
“好了好了，都是亲姐妹，别整日乌眼鸡似的吵嚷，叫人看了笑话。”钱氏阻止道，接着开始解释之前的行程，“你们都说自己忙，哪里晓得我竟是往东头巷子跑了个来回，谈妥了一桩事情，拿了定钱才去买的米，不然你们两个大小姐以为天上会掉吃的还是地里会长元宝！”
见钱氏怨气甚足，姐妹两个皆陪笑缓和道：“娘的辛苦大家都看在眼里，等下吃了饭好好歇一歇吧。”
“哪有那个功夫哟，拿了人家的钱，少不得等下还得跑一趟了了差事才算完。”钱氏连连摇头道。
吃过饭钱氏收拾定当，拿包袱裹了必要的物件儿法具正打算要走，却不防里头一叠声儿嚷嚷起来，把她给绊住了。
进到里间，屋子里一股酸气扑面而来，朱氏一边替石老爹拍打后背顺气，一边转头朝她怒道：“你男人都病成这样了还只想着朝外面跑，心肠真真跟铁石一般。你尽管走，外头有金山银山等着你！”
见石老爹还要呕吐，钱氏忙去外头拾了草木灰盖在地下，用扫帚拨到外头天井里。然后她又急急跑到后头烧热水泡茶端过来，口中急道：“前个儿不是好多了么，怎么现在又重了？”
石老爹喝了热茶，缓过劲来气若游丝地回答道：“今天早上饿得不行，见你们都忙，我就自己摸到灶下找了碗冷饭将就着吃了，唉。”显然对于目前遭遇的后果他也没预料到。
这些话进到朱氏耳朵里却如火上浇油一般，当即红着眼睛与钱氏质问道：“不是让你好生照料着吗，我年纪大耳聋眼花地不比你们年轻人灵便，你个妇道人家把丈夫照看好了比什么都有用。这些话我老婆子苦口婆心地说了多少遍，你怎么就一点儿都听不进去呢！”
朱氏捶着胸口哭号，钱氏青白了脸，努力分辨道：“娘你不知道，家里米缸都空了，若不是我买米回来，今天恐怕咱们就要断炊了啊！”说完，她心中委屈，亦忍不住开始大放悲声。
婆媳两个比赛似的哭得震天响，在屋里倒成团，哭到动情处更是不顾其他，石老爹竟被扔在床上自生自灭。
石青原想瞄一眼看看情形，谁料事情恶化到这个地步，令人哭笑不得，只好招手叫石蓝过来一起收拾烂摊子。
好容易劝住了哭声，朱氏揉着眼睛尽量镇定道：“会文瞧着不好，恐怕还得找大夫，怎么办？”
“要不好生照看着，等在床上养一养再说？”钱氏斟酌着建议道。
“万一弄不好就把小病拖成大病了。”朱氏冷着脸不赞同道。
钱氏有些为难：“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卖地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朱氏点点头，径自去后头取了银钱出来道：“上次我怕钱不够，顺带把自己的体己首饰也当掉了，正好派上用场。”说罢，她伤感道，“我原本是想存着几样首饰留给将来的孙媳妇儿，做长辈的总不能什么都不给，可惜……”她叹了口气，不再往下说。
钱氏、石蓝几个尽皆无言，屋内气氛微微凝滞，床榻上传来石老爹的呻///吟。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养伤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