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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卖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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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残阳照在身上,微微带了暖意。换成往常,石青一定会忍不住打盹儿,然后被石蓝一掌拍醒。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谁也没那个心思偷闲。
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姐妹两个立马打点起精神迎上去,石青已经嚷嚷开了:“娘,打听得咋样?”
钱氏摇摇头,不知从何说起。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家里人都晓得石老爹不会也没胆子偷盗,无端端地跑出个失主来告状,事情蹊跷得很。钱氏下午壮着胆子往衙门附近跑了一趟,为的就是打听到确切消息。说起来,城里还真有专门做这类营生的。
原来衙门后头有条街,聚集着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指着前头那座衙门过活。这其中包含比如讼棍、比如专业写状纸的、比如专门跑腿递消息的,所以那条街有个混名儿,就叫讼街,“诉讼”的讼。
钱氏自己不晓得行情,辗转托认识的人介绍,这才花钱雇到专业人士。原来石老爹的案子据说盗窃的数目大,官老爷当天接了状纸便受案审理了。
突然冒出来的失主姓赵,自称是新到本城人士,原籍在北地某县。被偷盗的物品据说全是祖产,书画字扇,其中扇子二十二把,价值不菲,书画六卷,皆为上品,另有银钱器物若干。
“东西说他家就是他家的了么,凭什么!”石青义愤填膺道。太不科学了,竟然比她这个天天住在院子里的人还要清楚。
钱氏长叹一声,无望道:“据说还列了张单子,每把扇子什么材料画的什么,全都写得清清楚楚。更别说里头有两把扇子被人盖过戳子,印鉴就在别人手上呢。”
石蓝过好一会儿才弄明白,钱氏说的是扇子上盖的鉴赏印章,刻了文人雅号的那种。不对,两把?石青反问道:“既然有戳子,咋只盖了两把扇子,说不定刚巧就是我爹跟人换来的呢。”
钱氏猛地拍了一把额头,恍然大悟道:“肯定是了,我就纳闷人家怎么那么清楚,跟亲眼见过似的。你爹那张嘴,跟人说得恐怕比亲见还要细到。”
石蓝闻言喜道:“那我爹有救了?”
钱氏随即黯然:“哪能呢,人家也说了,当初扇子来得有先后,且有些怕坏了原来的什么‘分朱布白’,只盖了几个。”
石青心里咯噔一下,追问道:“那我爹已经判了?”
钱氏木着脸,机械地回答道:“判了。你爹被打了四十记笞杖,中间我知道了立马托人送钱,不知道赶得及不。东西也没了,剩下的这点家当……哎,也不知够不够。”下板子的人手底的轻重,看的是银子分量,钱氏经人提醒才知道这一条潜规则。
“……”这真是个衰到家的消息,石青尝试着咧开笑脸乐观道:“好在人没事,只要爹回来,奶也能缓过来。”虽然石老爹不一定能回得来。
哪知钱氏竟然抖了一下,无声无息地流了满面泪,末了还不甘心地大力捶打胸口,撕心裂肺地哭,却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
那晚石蓝三人在院子里静坐了半宿,直至月上中天。
翌日,倒霉透顶的石家,迎来了新一波的麻烦。
“什么,东西都没了?”方才忽然鱼贯进入了几个汉子,个个手里持着比擀面杖还要粗好几圈的木棒,煞气十足。领头那人石青看着有些眼熟,正是上回她从门缝里窥见过,打算强行用白菜价收购古扇的那个!
“真的没了,官府收缴的。”钱氏破罐子破摔,冷淡道。早知道就卖给他们了,说不定还能躲过一场祸事。她总算领教了什么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果然先到的有肉吃,手脚慢的只能去吃屁!那人勃然变色道:“那怎么成,没东西咱们那什么去跟二爷回禀?”此言一出,后头众人脸色齐齐一滞。先前那趟他们横没耍成,反倒叫石家给吃了个闭门羹。原想着这回全副武装地过来吓一吓,他们就能轻轻松松地找回场子来,顺带着把差事办成,谁承想竟跑了个空。
屋漏偏逢连夜雨,好巧不巧的,竟有一批差役们姗姗来迟。这批人站没站相,后头还落下一人正在拿牙签剔牙,若不是身上制式的衣服,实在很难把他们从混混当中区别开。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也就是每天在衙门里拿两个铜钱混日子,真正能养家糊口的,还是要靠妓馆等处提供的灰色收入。
石家的书画箱子早就在完成了从“证据”到“赃物”的华丽转身,被没收走了。石青摸不着对方来意,猜测着是不是石老爹出狱有望。钱氏却抹了一把脸,整个人汗津津地,听对方宣布道:“东西早齐了,还有银两,欠多少还多少,于限期之内缴足了你家男人才能回来,看看有什么能抵债的吧。”
说完,两拨人在院子里头打了个照面,并没有想象中的火爆场面,只是泾渭分明地站成两团。相反,石青却闻言大惊。刚才钱氏的反应她以为是被吓着了,照现在看,莫不是早就知道?
“娘,多少银子,别瞒着不说啊!”石青钻了个空挡,一溜烟地跑到钱氏身后急切道。
回答的却是对面的差役:“两百两。”他凌空伸出两个手指头,晃了几下道。
钱氏表情恍惚,跟梦游似的。当初她晓得这个数目的时候,就死了心。
两百两!石青惊得捂住嘴,生怕不小心喊出声。平时她能摸到二十个铜板就不错了,两百来够石家五口人用十年以上。更不要提这种大数额的银钱还得是成色足够的整银,跟寻常人使的碎银子完全是两码子事。若真要拿铜板去算,至少得再涨一成?石青碍于生活圈子所限,对这些事情摸不清楚,只能在暗地里咋舌。石蓝躲在门后腿一软,踉跄地跌出来,不可置信道:“咋这么多!”
“这还咋赎我爹?”石蓝一脸张皇地扑到母亲和妹妹身旁。
爹又不是青楼里的姑娘,石青抽了抽嘴角,习惯性地在心里吐槽,随即又低头黯然。
那差役等得有些不耐烦,催促道:“有什么值钱的都拿出来吧,左右不过宅子田地。”
与石家人的沮丧不同的是,旁边领头那人见到石蓝出来,却眼前一亮,灵机一动道:“我看这闺女不错,带回去交差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他这提议,倒是解了燃眉之急,身后众人纷纷同意夸赞,头就是头儿。既然东西已经有公家出手,他们纵使再骄横,也没那个胆子横到官府头上。毕竟正经主人不在这边不是。况且,现在想去追也来不及了,谁知道那两箱子东西已经过了多少道手。
远水解不了近渴,不如把握眼前。那人经众人附和,也觉得自己这个主意挺靠谱,笑眯眯地对钱氏提议道:“这样吧,石娘子,你家闺女卖与我们。大家互相行个方便,你家剩下多少银钱不凑手的,都由我们包圆了。”
钱氏起初木呆呆地立在原地,闻言却突然跳起来道:“别!我们用宅子抵,我现在就回去拿房契!我不卖女儿!”说着她就回身蹬蹬地要取房契,一边像老母鸡护崽子似的拢住两个女儿往回走。
钱氏在屋里火急火燎地,飞速地从东屋里间床底下拖出一只藤箱子,打开之后掏出一个小木匣,里头装的正是房契田契。如今田已经被卖掉,只剩下房契。钱氏嫌掏钥匙麻烦,索性一把抱住匣子就往外冲。
见她拿着箱子递过来,差役们互相对了一眼,说道:“你家这破屋陋瓦的,我看你们也不容易,作价一百两最多了,知道不?”
钱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要收回匣子却已经来不及,只能连声道:“官爷,你再看看,我们砌宅子用的都是大青砖,整块的,梁上的木头也是好料,肯定不止一百两,您再看看呐!”
可惜院子里的人哪里耐烦听她絮叨,那群不知来路的人更是分了其中一人出去跑了一趟,现下连卖身文契都准备好了,就差钱氏一个手印!
眼见钱氏的手被强拖着往上按,她又踢又蹬地却挣扎不过人家,头发蓬乱,人仿佛魔疯了。石青紧紧咬住牙关,嘴唇上被磕出血来。她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眼疾手快地从对方手里抽出契纸,高声道:“想要我们按手印,你先替我家把银子付了!”
石蓝也跟着喊道:“不然我就一头碰死!”
那人与身后众人面面相觑,因怕她们冲动之下真做点什么出来,倒不惧她们反悔,便只得掏银子。石青却在这关头上又加了一句:“全付,房契还给我们!”
“你!”那人被一个小姑娘得寸进尺,刚要发怒,却被石青出言阻断道:“房契还给我们,我随姐姐一起跟你们走!”
那人犹豫了一下,两百两买人,此时可以说是天价,次一点儿的清倌人都能赎了!就算石蓝漂亮一点儿,还有个妹妹做搭头,也不值这个价。可难得一次露脸的机会,不但差事没办好,恐怕还要受罚,说不定连手头的饭碗都要丢了。跟自己的饭碗一比,这两百两似乎又不算什么。反正用的不是自家的钱,扇子没买成,那八百两还得吐出来,这么一想,他终于释然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