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石家女》二乔

25、扇子（下）

　　若说南方的应天府秀美之余一派端庄，那么雄踞北地的京城则是整个帝国的心脏，强劲有力地脉动着。

　　此时，某处宅院厅堂内，发生着一场对话，它将与千里之外的某些人命运息息相关。然而，对话的主人此刻却顾不上那些。

　　“素知兄长有此雅好，我近日偶得此物，只愿赠与有缘人。”一长须儒雅男子端坐堂上，温和地笑道，态度亲切。

　　与他对谈之人更是通身富贵气派。此人头戴四方巾，身着赭石暗纹绸袍，作燕居打扮，手中执着一柄紫竹古扇。只见扇面上行书龙走蛇游，一气贯之，显然笔力非同寻常。

　　那人眼前一亮，喜道：“不知此物从何而来？”

　　“说来也巧，这物与应天府出自一户人家。那石家别的没有，古扇却多……”回答的不是别人，那儒雅男子恰是前应天府知府，贾雨村是也。眼见鱼儿上钩，他又是饱读诗书之人，凭着一番介绍，直说得面前那人喜不自禁，对着手中的扇子抚弄得爱不释手。

　　至于贾雨村要钓的大鱼，自然是现任的荣国公贾赦，贾恩侯。话说自从在林家做馆后，经人引荐抱上了贾家这棵大树，贾雨村很是尝到了一些甜头。眼见贾府之女封妃省亲，势头水涨船高，连带着贾雨村也起了心思。正好他知府任职期满，回京候缺，便时常与贾府众人来往。

　　只可惜，人多官少，好缺多得是人在排队，贾雨村现在京中耽搁的时间已逾年余。说来这也不算什么，有些人一等两三年的多了去。但在京城这个王公贵族满地走的地界儿，生活成本高，居大不易。最重要的是，如此再等几年，即使排到了也轮不上好位置，反而白白耽误了升迁的黄金年龄，与官途颇有影响。

　　这么说吧，眼前是他仕途的一个坎儿，若能迈过去，前途将大为不同。这也是为何他如此着紧贾府之人，竭力投其所好的缘故。因那贾赦平日里对古董字画便很有些迷恋，无事便爱与人鉴赏把玩。前些日子不知他怎的动了念头，在别家看到了好物儿，回家便四处嚷嚷着要找扇子。贾雨村消息灵通，这会子就跑来通风报信了。

　　贾赦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哪里还愿意再等，贾雨村刚走，他便立刻命人叫来儿子贾琏，让他快点过去寻扇子。

　　贾雨村既然存心讨好，你道他为何不直接找来那几十把扇子一齐奉上？这其中他别有一番计较。有道是“千金难买心头好”，这玩物就跟美人一样，拿不到比捧在手还要勾人。他既然打算卖好，若让对方得到得太轻易，岂不是显不出自己的好处来。因此，他便故意地只先透露个音信，只让别人跑去。

　　话说那贾琏领了这桩差事，却只晓得石家远在金陵老家，具体哪个村哪个店却一点儿都不晓得。无奈之下，他便唯有去寻贾雨村问清楚。但是贾雨村苦心布局，早将功劳视为囊中之物，哪里肯真的让人捡桃子。于是他说话间用了春秋笔法，不着痕迹地便坑了贾琏一通。
　　贾琏又实在是个倒霉的，因想着府中老家便在金陵，那边留下一些老仆看屋子，这些人他还使唤得动。那头贾赦实在催得紧，这又不是官面上的大事，他便决定想法子令人传信，买好扇子火速送到京里，这是最快的办法。

　　然而谁承想，旧府的几个家人败事有余成事不足。他们常年看老宅的想捞油水都没处搂，难得天上掉下那么大一桩好差事，都红着眼睛抢上了。这本是人之常情，但关键在于，这群人没喂饱，看到银子就跟饿狼似的。上头拨了八百千儿的银子，他们回头就敢私吞下九成九。反正他们虽名为仆人，但这地方上主子不在，狗仗人势惯了，这群人竟比京城贾府的边缘子孙还要滋润些。

　　不过福祸相依，他们平常充大爷充惯了，做狗腿时便不如别人利索。这边还没动手，那头丘家已经行动了。

　　自打丘家年节时派去京城送礼的人走了一遭，又有丘福之前写的书信为证，贾雨村对便宜大舅子的能耐知根知底，事情便已经有八九分定下了，想来丘家不会拒绝。更兼丘姨娘志得意满，儿子健壮，娘家给力，论势头比那个丫鬟扶正的夫人都差不离了。总之这根裙带又粗又长，此时不抱更待何时！

　　于是，年节一过，丘家众人摩拳擦掌，众志成城，精神气特别饱满。相反，石家则是惊涛骇浪，一片灾难现场般的狼藉。

　　家里竟摊上了官司！

　　“娘，爹是被人抓去过堂还是咋的，今个儿能回来不？”石青忧心忡忡地问道。纵使再机智，她对古代律法一窍不通，最多有点小聪明罢了，只能在家里胡乱猜测。

　　钱氏红着眼睛安慰道：“好孩子，你爹又没真偷了东西，左右等官府问清楚就能回来了。”她说着这些话，其实自己都不相信。

　　原来今天上午，家里突然杀来了一群凶人，不仅佩着制式刀剑，还穿着一身制服，一看就晓得是公门差役。这年代不讲究和平执法啥的，见他们抓了石老爹就要走，家里头的女人孩子哪里舍得，连忙拦住问了。谁知竟是衙门里来了失主，状告石老爹偷盗！

　　任凭她们怎样赌咒发誓撇清，差役们仍旧丝毫不留情面地将石老爹带走了，跪下磕头都没用。

　　都说龙卷风的风眼是最平静的，放在石家形容一样贴切。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初时大家一点儿真实感都没有，迷迷瞪瞪地晕了一会儿，石家院子里才传出了哭声。

　　哭得最惨的是朱氏，当场“啊——”地喊了一长声，差点没把嗓子嚎哑。哭过了劲儿，她栽倒在地上，浑似去了半条命，别说再也哭不出声音，连眼神都不对劲了。钱氏当机立断，跟女儿一起把老人家抬到床上放好了。

　　钱氏起初也哭了一阵，因为要照顾朱氏，渐渐地止住了。等安顿好了人，面对两个女儿惶然失措的眼神，她实在不忍心，只好强打精神安慰两人。尤其是石蓝，吓得一张脸煞白煞白，好久都说不出话来。石青到底不同，虽然跟着哭，却没有那样严重。钱氏以为小女儿懵懂，实则她心下已然冰凉一片。

　　别说后世摊上个官司家里都会闹得鸡犬不宁，维护权利需要的时间成本和金钱成本所费不小。这个年代去衙门走一遭，蚁民们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那都是吃人的狼。若尽早能出来还好，进大牢就等着被扒一层皮！那些狱卒牢头岂是好打发的，牢房里不管吃的用的，全都按银子计价，价格是外头的十倍以上。

　　这年头穷人用钱，谁使银子呀。若真要算，二十两银子够庄户人家过一年，穷一点的佃户啥的，紧一紧十两银子都能凑合着过。在牢房里，喝水一钱银子，打地铺一钱银子，倒马桶一钱银子，只怕在里头放个屁都是花银子的。

　　对于这些行情价码，钱氏并不清楚。但长期走在市井里，她总听到过一两回风声，心中恐惧得不得了。但是莫名地，钱氏自觉身躯里充满了力量。朱氏可以倒下，她却不能！万一丈夫回不来，两个女儿谁照顾，朱氏一个老人谁照顾，她连儿子都还没等到呐。想到这里，她开始冷静下来。

　　“娘，现在怎么办，咱们总要晓得爹究竟犯了啥干系。”“犯罪”两个字太刺耳，石青临时改词道。

　　石蓝握紧拳头，倔强地收了泪，说道：“爹不会偷东西的，爹从来就不是那样人！”

　　钱氏打了盆清水，挨个替两姐妹擦拭眼泪污渍，柔声道：“消息要探，可咱若跟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恐怕不但听不到确切消息，说不定反而会惹麻烦的。”

　　“这样吧，等下我去跑一跑，看有没有熟人愿意帮忙的。”钱氏一边替两人收拾，一边说道，“你们小孩子家家哪用管这些。”说着，她便要哄着两人回屋休息。

　　石青哪里愿意，忙扯住钱氏的袖子道：“娘，你可别哄我。往常也就罢了，现在咱们家遇到这样大事，就算亲戚都躲得远了，谁还愿意来帮忙？”她才不相信去外头办事这样容易，随便扯一个熟人，别人就替你顺顺当当办完了。现在家里面只有钱氏一个可以依靠，就怕她太勉强自己。

　　石蓝也转过弯，忙道：“娘，托人办事需要银钱，你就把那些个、些个嫁妆全用了吧！”她咬紧牙关，憋了半天终于吐出“嫁妆”一词。

　　钱氏连拍两人脑门数记，发狠骂道：“横竖有我呢，哪个要你算账来！”背过身，她却忍不住悄悄滴了泪。

作者有话说

　　终于功德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