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石家女》二乔

24、扇子（上）

　　夏末的浪潮到秋老虎结尾时推向高潮，然后炎热的天气戛然而止，仿佛一夜之间，冬天便降临了。

　　于是，石家的女人们迎来新一轮的忙碌。天冷了被褥铺盖要换厚实的，家里人身上穿的衣服都要换成夹的。石青、石蓝又长高了一截，去年穿的衣服未免有些不合身，需要改一改。

　　除了这些个琐事，院子里的墙也算修补好了。因为篱笆漏风怕冷，而且容易让人瞧见，她们在上头又添了油纸布，以及一些杂木板。总而言之，用石青的话来说，穷人气息更重了，简直是扑面而来有木有。

　　至于丘家那档子事，钱氏早先还很担心，跑去找了好几趟，每次丘寡妇都避而不见。这样连傻子都能看出来人家是故意的。为此，众人很是忐忑担心了一阵子，结果却没见对方有啥动静。自然而然地，她们便想着这一页大抵算揭过了，再巴巴地找上门去不是成心提醒人家来找事么。难得能躲开，哪有自己去寻麻烦的道理。

　　石蓝的婚事是耽搁了下来，估计得等到明年再说了。好在她今年十五，才刚到年纪，古代虽然成婚早，但穷人家女孩子发育晚，和平年代久了国家也不缺人口，没有颁布超过多少岁不结婚算犯法的律令，过一年影响尚在可接受范围内。

　　可以说，石家人人都凑合着过，最顺心的当属一人——便是石老爹。

　　这倒是奇了怪了，石家连续遇到这么多坑爹的麻烦，不晓得他乐的是哪桩。原来石老爹天天在外面摆摊的时候，竟彗星撞地球似的遇见了个朋友，两人及其谈得来，导致石老爹上班热情剧增，天天到了点就往外跑，磨蹭到不行了才回家。

　　对此，全家人均表示绝对不相信。众所周知，石老爹是古代宅男，阿宅想要有共同话题，大约只能碰到另一个阿宅才有可能。事实证明，那位友人真的是同道中人，不多久两人还起了交换收藏的心思。

　　朱氏乐得见儿子去外面交际，总觉得长进了，这才叫顶门立户的架势。钱氏怕他受骗上当，哪知石老爹平时寡言少语，说起这门生意经，那真是滔滔不绝，专业名词一个一个往外蹦，还拿出实物朝钱氏得瑟。原来人家对石老爹秀的那把扇子爱得不行，竟愿意用两把上乘的好扇子换他一把。这样好的条件，连石老爹都忍不住怦然心动。

　　钱氏见都是些文人玩意儿，且石老爹喜得很，又没花家里银钱，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便放开了。

　　平静的日子如流水般过，就在大家逐渐淡忘的时候，变故陡生。

　　一群穿锦着缎的人呼喝着敲开了石家的大门，为首的男人倨傲的很，用下巴看人发话道：“让你家男人出来回话，咱们是来买东西的！”

　　该来的麻烦躲不掉，可这莫名其妙的麻烦算怎么回事？石青纳闷得很，奈何这种场合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如今家里越发谨慎，两个姑娘家早早地被赶进了最里间的屋子里，这种时候，那些深宅大院里三进外三进的院子就显出好处来了。

　　钱氏心中也在纳罕，不晓得对方究竟是什么路数，恐怕来者不善。她一边拿话试探，一边张罗着作出要寻人的样子。“孩子他爹在外头呢，去叫要一会儿。院子小，里头养了鸡气味不好。麻烦几位先在外头等等，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说。”钱氏挤了个笑容，把门半开，并不敢让人进来。

　　来人闻见一股子腌臜气味，眼前显然是个胆小没见识的妇人，便没有心思与她计较，只说道：“罢了罢了，老远地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正说着话时，石老爹便擦着汗，急匆匆地赶回来了。忽然见家门口围了一大群人，叫他回来肯定是他们的缘故。石老爹神情紧张，有些僵硬地靠近走去。

　　钱氏笑着拽了他一把，朝对面的几位招呼道：“我们当家的来了，有啥事可以说，要不我去里头拿几把椅子出来？”

　　谁稀罕你那几把破椅子啊，搬出来难不成叫咱直接坐在大街上？太跌份了吧。来人直接忽略了这句提议，开门见山地朝石老爹吩咐道：“听说你有好些个古物，咱们家二爷偏巧爱这一口，你小子算是有福了，多少东西清点清点，咱们都给包圆咯。”

　　石老爹总算没傻到家，忙撇清道：“我们家穷成这样，哪里有什么古物。”

　　谁知那人挥挥手道：“直说吧，我们要买的是你那些扇子，好与不好，先开个价吧。”

　　一听到跟自己的宝贝收藏有关，石老爹骤然变色，推辞道：“那是祖上留下来的东西，家里总要留一点做念想。”关键时刻，他不知不觉地用上了朱氏惯常的论调。

　　那人却不理他，自顾自地道：“行了，别推来抬去地加价钱。这样吧，原本是该三十两银子的，现在翻一番，六十两总成了吧。”

　　“一把？”钱氏下意识脱口而出。

　　“当然是总共！”那人瞪了眼，一副“你真贪心”的模样。

　　“不卖！”夫妻两个异口同声道。这哪里是买东西，这是明抢啊！虽然三十两足够家里一年的嚼用，可账不是那么算的。首先，这些书画扇子放到后世也一样，古董不像商店货，没有固定价钱，全看市场行情。像石家历年收藏来的扇子，想要价值高、品类多，其中更多凝结的是时间成本。钱氏到底市井出身，眼光不高，总觉得至少能卖一百两以上……

　　至于石老爹，他是很坚决地又重复了一遍：“不卖！”

　　来人似乎料到这种反应，翻脸狞笑道：“不卖也得卖！知道我们二爷是什么人么，那是京里的官人，我们府现在是般到京城了，祖宅仍没挪，在这地儿也是响当当的……”

　　“砰！”没等那人说完，石老爹径自拴上门栓，隔着门吼道：“不管哪家的，一千两我都不卖！”

　　那群人抹着鼻子，犹自愣在原地惊叹，震惊之余，简直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敢叫他们吃闭门羹！

　　石老爹难得血性一回，气哼哼地跑进屋里喝茶，留下钱氏忧心忡忡。那些人看着不是善茬，万一得罪了人可怎么办。但若真要将扇子贱卖了，别说石老爹那关一定过不去，就连她自己都不太甘心。

　　于是，忧虑的疑云挥之不去，石家头上又顶着块乌云过活。

　　将时间推回到几个月前，事情的起源来自丘家。

　　原来跟石老爹交换扇子的不是别人，这主意正是丘福的手笔。本来按照他的设想，是给石家设个套儿，到时候自有办法拿捏。但一来自家跟人结怨太近，怕让人挖出来。二来，儿子还在养伤，缓一缓也好。

　　丘福不忙着发作，从石家弄来的那把扇子却有些棘手。他见东西实在不错，索性吩咐丘娘子道：“你把东西收好，回头跟年礼一块儿给妹妹送到京城去。”丘娘子顺从地答应了。

　　说起丘福的妹妹，便不得不提一提他的发迹史。论根基，丘家在城里就谈不上根基，丘福最初也只是凭着幸运在衙门里跑跑腿混口饭吃。他的发迹，可以说全凭抱上了前任知府老爷的大腿。丘福有个妹妹生得不错，不管是机缘巧合还是有心安排，反正她进了知府老爷的后院，成了一名妾室。

　　因有丘姨娘在那儿吹枕头风，知府老爷又在本地衙门对那些积年老吏使唤得不应心，便顺手提拔了丘福。可惜正经吏员的编制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人家也有子侄等着呢，丘姨娘那时还没称姨娘，丘福便卡在了这一步。结果前任知府老爷到任拍拍屁股走了，徒留一地黄花堆积。

　　而如今丘福在公门里头遭遇排挤，儿子的伤势又落人口实，唯恐前途暗淡。正在此时，恰恰丘姨娘来了封平安信，信里除了问候之外，最终要的信息是她怀孕生子，在府中地位稳固。有道是瞌睡送枕头，这可把丘福乐得不行。为了抱好大腿，他给便宜妹夫送去的年礼一早就厚厚地备下了，只待送往京城。

　　正巧石家的扇子赶上了这一遭儿。多它一样不多，便宜妹夫又是个文化人，丘娘子便拿礼盒好生装了。偏巧后来那前位前知府老爷不知应了什么事，满天下地找古董扇子，丘姨娘想起娘家送来的东西，抱着争取立功的心态，写信有事没事地问了一遭，便扯出石家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