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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针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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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喔喔——”家里的公鸡打了第三遍的鸣儿,外头天已经擦亮了。
“啪”,石蓝毫不犹豫地往石青屁股上拍了一记,石青惨嚎一声,无奈翻身起床。
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听起来很美好,过起来很单调。望了一眼短了一截袖子的棉夹袄,石青不情不愿地将其套上身。后世穿衣看重的是搭配,是流行,然而此时在石家能穿件保暖的新衣裳都不容易。
因为石蓝的缘故,石青身上穿的手头用的,多半都是姐姐用过的二手货,原本姜黄色夹袄洗的次数太多,仿佛用毁图秀秀蒙上了一层灰色的滤镜。现在的天还有些发冷,袖子缩在后头遮掩不住,冷风嗖嗖地从袖口灌进来,小臂一片冰凉。
造玻璃、蒸烈酒、捡肥皂,都来得更猛烈些吧!石青发自内心地呼唤道,诶,好像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可惜,这些似乎也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情。她虽说是理科出身,学的却是劳什子玩意儿,有些专业离了计算机屁都不是,所以,大家懂的。印象中这些发家致富的玩意儿也只是看个热闹而已,比如看起点男剽窃诗词打红纵横天下的第一炮的老梗是很过瘾,但除了原本就耳熟能详的,谁会刻意去背诵那些陌生的诗词。
撇开技术不技术的不谈,单酒类就是禁区。因为酿酒需要用粮食做原料,未免粮食不足造成社会问题,大清朝实行禁酒令。酒水买卖要么官府专营,要么将某些环节授权商家专卖。总而言之,身处封建社会底层,蚁民要有蚁民的自觉。
话说回来,反正自家没条件没资源让她折腾,该喂鸡的还得去喂鸡。
“哎哟,我怎么好像闻到了肉香?”石青循着味道追到厨房门口道。
石蓝百忙之中抽空回身朝对她喊着嘱咐道:“别净添乱,有空去拨一拨火,我忙着炸猪油呢。”
又不是没吃过肉,石青对自己不争气的表现有些介意,但是自从领略了“肚里没油水”是什么境界,神仙也淡定不起来。
中午的饭桌照样一片绿油油,却在青菜里难得地尝出了肉香。石青仗着年纪小,飞快地夹了一块猪油渣下肚,又香又脆,配上一大口饭,什么油炸有害健康都见鬼去吧。这年头,除了吃观音土撑的,穷人只有饿死的份。
今天的菜放了荤油,一家人吃得欢,桌上只听筷子响,少有人出声说闲话,有那功夫不如多吃几口菜。石青觑着几人的神色,虽然钱氏面上不显,但周身的气氛却可以隐隐看出,她是有些高兴的。
对于石家众人,石青有着自己的认识。住在石头城,不意味着成了石头人,养得久了连头猪都会有感情。君不见,当初挂起一阵子迷你小香猪的风潮之后,许多长到百十来斤的“宠物猪”摇身一变进了屠宰场,但还是有人痴心不改,甚至为了保住大猪在城市房价居高不下的后世换了大房子。
在石青眼中,石家这一锅清汤寡水实在没什么好聊的,不见宫斗、宅斗的群蝎乱舞,就连寻常种田文的极品亲戚也少见。时间久了,石青觉得他们就是家人,自己仿佛天生就该在石家。不过人与人之间,距离再小,总会分个亲疏远近。
整日相伴的石蓝自不用提,后宅的婆媳俩,朱氏和钱氏也还行,剩下那一个就有些微妙。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人,老爹石会文说白了就是个宅,而且是个没连网线的低级宅。除了一日三餐打个照面,在家里头算大半个隐形人,平常不知他在那闲人免进的小书房里捣鼓些什么玩意儿。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从某些人口中说出来是似贬实褒的自嘲,然而放在石老爹身上,绝对是真实写照。
吃过饭,石蓝见天有些阴阴的,便吩咐石青与她一道将晾晒的衣服收起来。石青心不在此,寥寥草草地应付了一阵,找了把竹椅坐下来准备看雨。
春雨还在酝酿,石青双手支着下巴发呆,享受着难得属于自己的闲适时光。不多时,一名身着靛青土布小袄,头扎羊角小辫的女孩儿一步一跳地蹦跶进来。随着她的步子,脑后垂着的发辫红绳上下翻飞,活泼极了。
小女孩长着标准的瓜子脸,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往天井里打量了一圈,便径直往石青处奔来。
“嘿,我就知道你多半会来。”石青咧开嘴朝她乐道。
女孩儿熟门熟路地从角落里拖了张小矮凳一屁股坐下,喘了口大气解释道:“眼见要下雨了,我家的棚子小呆不住那么些人,更别说还要为客人腾地方。我娘怕我弄脏衣服,就早早地打发我回来。我想着一个人躲在家里头也没意思,不如趁机咱俩说说话。”
原来来人唤作鲍幼娘,是隔壁鲍家的幺女,被家里宠得厉害。因为上头有两个哥哥已经娶了嫂子,平常不但不用做活,还能往左右邻居处走动来往。也不知怎的,石青不知不觉间就与她熟识了,现在已经上升到闺中密友的阶段。
刚坐下,幼娘又不安分地使劲嗅了嗅,问道:“好香,你家也熬了猪油?”
“这几天我爹出去做事,家里好似宽裕了一点,可惜肉都用来炸油了。”石青意犹未尽道。
“对了,我刚才还在街上看见你爹来着。虽然写字摊摆在人家饭馆门口旁,可是那点屋檐却不防雨水的,我还好心提醒了来着。”幼娘说完提议道,“你要是不放心,就带把伞出去看看,万一有纸笔淋坏了怪可惜的。”
石青无奈摊手道:“你明知道我奶不让我和我姐往外头乱走动,偶尔出门买点菜蔬或者零碎物件都要跟她掰扯半天。反正我爹这么大个人,自己照顾自己总能成。”
幼娘不以为然地小声反驳道:“规矩也要看门户,咱们这小门小户的,哪里能真的跟戏绣户里的小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说起这个,你女红学得怎么样了,前两天还听说你娘宁可舍了摊子,也要下死力管你呢。”石青连忙转移话题,朱氏耳朵尖着呢,万一被听到就不好了。
幼娘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撇撇嘴道:“她也就说说,哪里真的舍得摊子了。哎,学得可费劲呢,手上扎了好几个眼。”幼娘与石青一样缺乏女红针织上面的天赋,同病相怜起来越发有共同语言。
石青原本等着听她如往常般继续抱怨,谁知她话锋一转道:“再难学也要学,咱们还能这样呆几年,难不成在家不学去外头学?你也该紧着点,加把劲试试。你人又不傻,真想学总能做得到的。”
石青闻言不由大为汗颜,自己白活了一把年纪,还不如人家小姑娘懂事有见识。
两人话又说了一阵方才散了,石青自忖过去犯了错,应当及时补过。回想当初,她刚到石家,从里到外各种陌生和不适应,兼之对过去亲人的不舍,心头闷得可怕,正巧碰上朱氏教导她针线女红,她便将满腔愤懑都发泄在这上头。
石青走进屋内,朱氏正低头坐在窗边,对着亮光吃力地辨认着手中的针眼。
“奶奶,这点子事情还是让我来做吧。”石青主动说道。
朱氏固执地还要分辨,却不料石青一边说,一边已经接过来,仗着没得近视的好眼力一下便将丝线穿过了针屁股。
“这下你倒是愿意坐下来了,以前总是跟针扎了屁股似的,好好的女孩儿不学针凿女红,难道跟着那人没得走那些邪路去。”朱氏如同自言自语般念叨开来。
石青也不管她说那些有的没的,只管厚了脸皮笑道:“我倒是想学,可惜天生的七巧娘娘没给我赏饭吃。”
“哎呀,别浑说,是乞巧节和织女娘娘,哪能将这些话用来说笑的。”朱氏板着脸教训道,手上却行动起来,另拿了一副活计开始为石青做示范。
石青悄悄地近距离打量着这位祖母。朱氏穿了件深赭石的家常旧衣裳,有些不起眼处还打了补丁。老人家穿得朴素,却打理得干净,头发已然花白,人有些瘦削,精神气却还足。朱氏见她中间走神,又斥责了一番,不多时便令她去寻石蓝讨教去。
石青握着针线心道,无论如何自己先将女红学着做起来,攒点本钱才能另寻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