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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郎的末日,早早隐现。
每日醉倒在城外白马酒肆里的人多一个,灭国的阴影就多一分。远处的乱坟岗上,有鹰与狼,绿色的眼睛注视这片颓败的国土。有时,白马会无声地叹息,她大概想起曾为这个国家雕翎戎装,飒爽英姿,杀洪荒四兽。可是现在,她只是小酒肆的老板娘,常年将美丽的脸藏在阳光的阴霾里,不真切的景象。我总怀疑她会突然被那阴影吞没了。她的额角发根处有道伤,经年累月,只剩下淡淡的粉红,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白马长时间看着门外,不眨一下眼睛。我常笑她会因此少收了不少酒钱。她亦只是淡然一笑:我真希望自己能一直这样睁大眼睛,一刻也不要闭上眼,这样大抵就不会错过了。
白马一直在等一个人。
等一个人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惩罚了,特别是对一个永远不会变老的人来说,等待本身就是一种最彻骨的折磨。
白马一直是酒肆的老板娘,不曾苍老半分。
许是因为白马常年将脸隐藏在阴影中,夜郎醉生梦死的过客们都不曾发现她的长发永远乌黑。而我,蛰居在酒肆最僻静角落的写书人,更不会引起半分注意。
是的,我认识白马三年了。那年端午白马开始等待一个人的时候,我遇到她,她请我帮她写本书,而我则需要一个喝酒的朋友。
我们就此达成交易。
一些寂静清冷的夜晚,白马会提着酒罐敲响我的房门。她喝一口酒,讲一段往事;我喝一口酒,写一行字。有时候白马也会从回忆的微笑中醒来,探头看一眼我写下的字句,继续微笑。她要我写一本书,以此不忘记,幻想存在。有时候我会用怜悯的目光看着白马,可是她抬头的时候,却比任何人都更骄傲。备受折磨的骄傲,异常鲜艳。
我们约好三年之期。写写停停,一罐又一罐酒流淌进我们的身体,有时化作微笑,有时化作叹息,亦有时化作眼泪。清澈不已。
所有一切都在不断离我们而去,无法挽留。而一些我们我们不需要的却接踵而至,瘟疫、战争、灾难、绝望……三年之约到期,白马看着我手中厚厚一叠手稿,凄然而笑,她要等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她醉生梦死的幻想也到了尽头。
她轻启朱唇:烧了吧。
我在火光里淡淡一笑,淡黄的纸黑色的墨,被火舌吞噬。
有个名字却怎么也消磨不了。
枯叶。枯叶。枯叶。枯叶。
白马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叫枯叶。
白马枯叶总相依。每次白马说这句话的时候,阴影里的脸都会散发出光芒来,美得不可方物。
我提起笔,一笔一顿写下这几个字,心却隐隐作痛。
枯叶。枯叶。枯叶。枯叶。
白马用三年时间叫这个名字,声声泣血。
那么我呢?我叫了这个名字多久了?我怎么能遗忘这个名字?
我用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城市来祭奠这个名字。满目血光苍痍。
我抬起的脚缓缓落下,站立于白骨之间,我只是绝望,却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