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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西府海棠 - 上 ...

  •   自那日谏言不纳后,陈皮阿四倒也不再作怪,安安分分地当回教书先生。对待吴邪的课业也恢复成以往的态度,严厉而不严苛,可称得上和风细雨,甚至还关心起年兽来。知吴邪对神话传说与珍奇异兽感兴趣,每日专门抽出时间给他讲解《西游记》、《山海经》等着作,每逢讲到志趣之处,更是将小儿逗得咯咯笑。吴邪只顾汲取新奇知识,不疑有他,对陈皮阿四的打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先生可亲可敬,吴邪并非小肚鸡肠,也早早放下了芥蒂。思及他与张起灵成亲已有段时日,相处方式除了增加老痒所说的「洞房」之外并无不同,便请教夫子道:

      “先生,成亲当何如?”

      “郎情妾意,三书六礼,拜天地父母,行周公之礼。”陈皮阿四不知吴邪为何这样问,于是如实回答道。

      “则夫妻之道当何如?”

      “自当同心同德,举案齐眉,以合百年之好。”

      “小邪领教,谢先生。”

      陈皮阿四所说的「郎情妾意,三书六礼,拜天地父母」,吴邪并不知晓具体意思,只隐隐理解为只要两人相互喜欢,交心同命即可;而「周公之礼」则朦胧地与「洞房」对应起来。

      解子扬那日得知年兽愿“下嫁”与吴邪,贺他新婚之喜,又人精似的地问他俩可曾「洞房」。

      六岁小童乳臭未干,又如何能知,于是诚实摇头:“洞房该怎么做?”

      突如其来的反问让解子扬哑口,他也才九岁,除了跟着父亲观礼,糊里糊涂闹过一次洞房的经历外,对于其他一无所知。迎上吴邪好奇的目光,脸越涨越红,耳根子也烫得厉害,挠挠头支支吾吾道:“我…我也不甚清楚,可能就是亲……亲嘴罢……”

      小儿长了一颗玲珑心,知兄长也是半斤八两,吴邪眼珠子“咕噜”一转,直接奔着张起灵去了。既然那时张起灵能教他功课,定是博学多闻,也定能解答他的疑问--

      “闷油瓶,我们成亲了,老痒说得洞房。”

      大仙额角一痛,方知此姻亲不该应允得如此之快。六岁正是好奇多动的年岁,嘴边挂的最多便是「为什么」三个字,连盘子里的鱼是怎么死的也要问个一清二楚。“成亲”及其衍生话题恐怕要缠上他好一段时日了。

      “洞房怎么做?亲亲么?”吴邪见张起灵不答,果然刨根问底地追问道。

      “……嗯。”别无他法,张起灵也懒得搭理。横竖亲嘴也亲过了,就随这无知小儿去吧。

      “那我们来洞房吧。”自以为猜对了,吴邪嬉笑地依附上去。年兽的嘴很大,边上都是毛,唇很凉,触感特别有趣,吴家小公子喜欢得紧,嘟着嘴准备亲吻。

      “等等。”

      听得二字,吴邪眼前一花,自己已经坐在了幻化成人的张起灵怀里。唇上一热,跟前堵了张大脸,睫毛若扇子般轻轻颤动,吴邪心下一动,也依样画葫芦地闭上了眼睛。

      张起灵只是以唇相贴,承接彼此的呼吸,没有进一步动作,臂膀里搂着的人太幼小,脸只有巴掌大,嘴唇更小,仿佛一张嘴就能含了去。

      如此过了半晌,吴邪终于耐不住想要作怪了。心里想着:所谓「洞房」也不过尔尔,单是四唇相接,久了便无聊至极。话说闷油瓶的嘴唇光滑柔软,像皮冻似的。一边思念皮冻的口感,孩童贪吃,肚子里的馋虫已经蠢蠢欲动。吴邪伸出粉红的小舌,在紧抿的薄唇上舔了一记。

      张起灵只觉唇上的触感既湿又软,被吴邪的主动冲得心弦一紧,当即别开了头。虽说成仙已久,历经沧海桑田已有数千年,然而他一贯离群索居,鲜与他人打交道,更遑论有亲近之举。并非不知,然知晓道理与躬身执行又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唔…不好吃。”皮冻与亲吻的味道又怎会相同,吴邪觉得无味,失望地说道。

      张起灵不答话,眸子底下的亮光却是掩去了。

      他动了凡心。

      他竟动了凡心。

      心头涌起一丝甜苦,还有一丝不可置信。仙也能相互爱慕,也能有儿女私情,但千年来仙凡的情爱却是禁忌,凡人贪嗔痴怨,生老病死,仙则超然脱俗,免去孽苦;若两者结姻,要么催生偷仙丹以助凡人延寿的孽障,要么只能看着凡人堕入轮回,同是悲惨收场。然而,能唤起他潜藏的情感之人,普天之下,唯有吴邪。未曾想到,这弱小的童子竟如春水润物,件件小事积攒,在他心底不知不觉之中筑成了一座城。如今之计,只有且行且看了。

      “…吴邪……吴邪!”

      “是!”吴邪正神游天外,忽闻耳边大声想起苍老嘶哑的叫唤,不由一震。

      “方才说到哪儿了?”陈皮阿四知他走神,故意问道。

      “呃……”吴邪低头一看书本,上书「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只好就着自己的理解糊涂地解释了一遍。

      “差强人意。”陈皮阿四勉强让吴邪通过,又重新讲解了一次,见时候不早了,便下课放行。

      吴邪收拾书本,正要离开,便听见老夫子又叫住了他:

      “今日立夏,艳阳高照,可准备与年兽到外头去玩耍?”

      “正是,我同闷油瓶常到后山玩耍。”

      “要记得注意避开人迹。”陈皮阿四嘱咐道。

      吴邪应允,同夫子道了别,便朝别院奔去。

      陈皮阿四立在原地,不言不语,直直地看着矮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庭深处。

      长沙城已是热浪袭人,一眼望去尽是绿野,街上的行人纷纷置换了襦襌,文人秀才多是麻布长褂,粗汉苦工则多是袷衣。吴邪也换上单件的丝绸褂子,竹青底色上绣有流云纹,只消奔跑,就会露出藕节般的手臂和小腿。

      吴老狗招呼他吃立夏羹,糯米粉拌鼠曲草做成的汤丸子,汤里特意加了雪梨和冰糖趋火,正好不温不热。吴邪爱甜食,丸子在嘴里没转几圈就顺势吞进肚子里去了。擦擦嘴又拿了一碗,说是让闷油瓶也应应景,还要丫头往碗里再多添几个丸子。

      “小邪少爷对年兽真是疼爱有加啊。”给吴邪添汤的丫头名叫云彩,是府里头负责打理内务的阿贵的女儿,年方十四,正是伶俐的时候,能说会唱,身段姣美,唇红齿白,在丫头里是最出彩的一个。

      吴邪朝她裂开嘴笑,小心翼翼地端着碗勺走开了,暗暗得意地嘀咕:小邪这是疼爱媳妇儿你们懂个屁。顺道一提,“个屁”几乎已成为吴家公子的口头禅。当时解子扬结巴地说出“你懂…懂个,个个个屁”,小儿明显是被这新颖的辞藻与骂娘的气势给震慑住了,从此便爱上了这个词尾。当然,在长辈面前是不敢说的,也就只有在张起灵面前才敢放肆。

      他怕汤洒出来,走到半路时便从碗里喝掉一些。待走到别院时已是满头大汗,加之午后夕阳斜照,地面被烘得灼热,吴邪简直觉得自己要被烤熟了。他把碗放到张起灵跟前,用袖子擦汗,抹了几把,倒将脸面和脖子都搓红了。

      “来吃立夏羹,「吃了立夏羹,麻石踩成坑」。”吴邪边念叨,边勺起几颗丸子递到巨兽嘴边。

      “你吃。”

      “我吃过了。”吴邪露出一个笑容,鼻头还冒着层细密的汗珠。

      张起灵本不想吃,但看吴邪大汗淋漓辛苦端来,还是依言吃了下去。羹汤清甜,丸子无味,倒也不算难以下咽,总比那些个冰糖葫芦要好。

      一碗立夏羹很快便见了底,吴邪伸出手去摸摸红色的鬃毛,手心的汗全糊在了细密柔亮的毛发上。他是个怕热不惧寒的人,看着年兽浑身长毛便觉得热气腾腾,忽然想到:我浑身光溜溜的都嫌热,那闷油瓶岂不是热得难受?!于是寻思着要给年兽剃毛,但那么美的毛发全剃了又可惜,最终决定取消后山的行程--

      “闷油瓶,小邪要给你剪头发,祛暑!”

      张起灵瞥了他一眼,仍旧是不打算理睬。年兽的外表是幻化出来的,并非他的真身,换而言之,毛发剪了瞬间便能变回来。

      打定主意,吴邪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朝内堂跑去寻剪发的器具。没想到半途撞上了云彩,差点便摔个腿脚朝天。云彩急忙扶稳吴邪,问道:“小邪少爷,这么匆忙是要做何事?”

      “小邪要给闷油瓶剪发。”

      云彩点点头道:“云彩这里有剪刀和木梳,都借与小邪少爷可好?”

      “好,谢谢云彩!”踏破天涯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吴邪一听云彩能提供剪发的活计,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答应。

      幼童不能单独使用利器,云彩与他两人去拿了工具,便返回别院,此时张起灵已经半打着瞌睡,感觉到有另一人的气息,便抬起眼皮瞟了一眼,见是丫头,便不再搭理。

      云彩对吴宅圈养了年兽一事早有耳闻,但因侍奉老父亲帮衬内务,无暇到别院来。如今看到了庐山真面目,十分惧怕,但见一名六岁小儿都能来去自若,便放着胆子走近些。

      吴邪操着家伙在张起灵身上“咔擦”“咔擦”地捡着,针对颈间的毛和鬃毛拾掇,比端汤走路要小心数百倍,生怕一个走神便伤着他的年兽。

      “小邪少爷……可曾记得张公子?”云彩在旁边站着,犹豫许久,还是决定问出口。不知是夕阳的照射还是别的,素日里白皙的脸蛋红彤彤的宛若天边的火烧云一般。

      “啊?”吴邪停下手里的活,歪着脑袋仔细想了好一会儿,还是不明白云彩口中的「张公子」是谁。

      “…就是少爷生辰那天前来做客的那位公子,身材颀长,面容俊……呃,是云彩记错,失言了。”说到一半,作小女儿娇羞姿态的丫头顿觉失言,忙打住了话头,脸更是红到了脖子根。

      吴邪自然不懂个中缘由,也不去追究,更加专心致志地料理起张起灵的剪发来。

      张起灵自顾自地枕着前爪养神发呆,完全不忧心他的「小主人」会把自己整成什么个样子。

      “完成了!”吴邪拿了把刷子给张起灵刷掉剪落的碎毛发,卖力极了,“如何,清爽了吧?这样便不会再觉得热了。”

      细软的毛刷刷过脊背和颈下,顺着毛发生长的纹理,如同有人替他抓痒一般,引起一阵舒适之感,直达心底。张起灵满意地眯了眯眼,决定以后多多让吴邪给他剪发。

      云彩在一旁辛苦地忍着笑,原本威武雄立的鬃毛被剪得七零八落,像是磕崩了的牙齿,参差不齐地竖着。面对着紫红色的余晖和镶了金边的火烧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开始打扫落了毛发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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