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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天命自知 - 下 ...

  •   四月芳草花飞,吴宅也迎来了一位故友。两个春秋不见,吴邪依旧一眼认出了兄长,那便是解子扬。解子扬的父亲原系解家旁支,常年在外经商,称解老当家作『叔父』。据说由于拒绝迎娶家里头安排的门当户对的小姐,与本家交恶,年纪轻轻便离开了家,到沪杭等地营生。万事开头难,商场又如战场,早年手生遭欺,过得寥落。吴老狗见他可怜,便收留了解子扬母子在长沙生活。吴邪叫解子扬的父亲解叔,他比解子扬年幼两岁,两人自幼相处了三四年,解子扬母子才被父亲接走。

      解子扬长得远不比解语花好,充其量只能当做五官端正,窄额头,三角眼,舌头下面长了一根小舌头,导致结巴的毛病,讲一句话也十分费劲。好在鼻梁高直,再加上一身玄青色的长布衫,出落得倒也文质彬彬。吴邪与他亲若兄弟,解子扬年纪小却像个老人精,活脱脱的一个“孩子王”,吴邪万事以兄长马首是瞻。坏事不敢做,调皮捣蛋的活儿倒是干不少,譬如在丫头的背上贴「请打我一下」,拿树叉做个小弹弓射墙头上的野猫,最经典的莫过于清晨将时钟拨快两个小时,然后把吴老狗闹醒了说是要出去晨运。时钟这玩意还是吴二白从番邦带回来的,站地式的老爷钟,铜做的大钟摆,权当计时的辅助工具。老人被吵起来,带着两个小鬼头晨运,街道上连点人气也无,着实被好耍了一顿,倒是解子扬和吴邪两人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刹不住车。

      一见面,解子扬便上前给了吴邪一个熊抱:“老…老吴,好…好久不…不见。”

      “老痒--!”解子扬已经八岁余,吴邪才到他胸口,被抱着像个小豆丁似的。他也哥俩好地搭上竹马的肩膀,亲匿地戏称解子扬为“老痒”。

      大人在院子里寒暄吃茶,他俩就坐着吃点心装乖。

      “听三省说苏绣行情看好,解子你做布匹生意,其中苏绣占大份额,此番可是大展拳脚?”吴老狗噶一口茶,笑道。

      解子扬的父亲点头称是,又说:“我资质愚钝,不如三伢子,多年闯南走北才建立了一个小商行,一家三口就靠着这商行吃饭,在外常受他照顾。如今托了苏绣的福,虽忙忙碌碌,总算有了些积蓄。五爷的恩情,解子铭记在心。适逢长沙商会,才得机会前来拜访五爷。子扬也思念小邪得紧,正好叙旧。”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吴老狗摇摇头,见吴邪嘴边沾着桂花糕,便伸手揩去,“这绵薄之力能助你度过难关,也是我的造化。况且二白和三省至今未娶,小邪连个兄弟也无,平白无故多了个兄长,岂不欢喜?”

      说罢,两人对望一眼,呵呵地笑了起来。

      “对了,何故不见一穷兄?”

      “他昨日便往永州去了,道是文人间的聚会,以诗会友。”吴老狗答道,瞧见两个孩子很是无聊,你捏我一把,我打你一下地闹腾,便说,“子扬,小邪,你们去玩罢。”

      话音未落,两个小儿已跑得影儿都没了。

      解子扬拉着吴邪到天井,神秘兮兮地从身上摸出一捆东西,递到吴邪面前,问:“你…你你可晓…得,这…是何物?”

      那捆东西约摸有五、六支,每支六寸左右,尾端是根细长的紫红色木签,另一端大半由彩纸裹着,比木签粗不了多少。吴邪没见过,便摇摇头说不知道。

      “这…可是烟…烟火棒,没……没见过吧。”解子扬得意地说道,头颅快要昂上天。忽又凑近去说道,“过年……年时,我特意藏……藏起来的。”

      玩伴如此有心,特意藏着掖着舍不得玩,拿来分享与他,令吴邪十分感动,连声称解子扬够意思,更是死心塌地认了这个交心的兄弟。

      “那要怎么玩?”接过一根烟火棒,吴邪左看右看,不知道玩法。他只玩过鞭炮,迫不及待地想要试试这新奇的玩意。

      “火…火折子。”

      这时两人才想起缺少点火的东西,又偷偷摸摸地不能让大人知道,于是商量好去厨房偷。此时厨房里只有阿四,阿四纯朴,马上被吴邪乱编的藉口引走了,解子扬便趁机溜到灶头边拿了一根。吴邪一看得手,三言两语打发了伙夫,屁颠屁颠地跑回天井,兴奋得摩拳擦掌。

      “你拿…拿着这……头。”解子扬指着紫红色的木签,吴邪依言照办。

      他晃燃火折子,点着包有彩纸的另一头,顶端一寸的纸衣烧掉后,燃烧的一端竟喷出金黄色的火星,吴邪“哇”地惊呼,眸子里映满惊喜。解子扬也是满脸得意的神色,自己拿了一根,借着吴邪手里的烟火棒点燃。他数了数剩余的烟火棒,还有四根,对吴邪说道:“今…今晚再玩,晚…晚上更……好看。”

      “好。”吴邪看不够似的盯着逐渐燃烧殆尽的火花,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般美景,却稍纵即逝。但小儿不会作此联想,只有满心欢喜。吴邪扔掉完全熄灭的烟火棒,又有了一个主意--给张起灵看如此美丽而神奇的花火。解子扬已完全获得吴邪的信任与感激,他毫不犹豫地向兄弟透露了自己的想法:

      “老痒,我们今晚去闷油瓶那儿玩烟火棒吧。”

      “闷…油瓶是谁?”解子扬问。

      “闷油瓶是我的年兽,我过年的时候捉的。”谈起他的年兽吴邪可是眉飞色舞,把事情的由来从头到尾细致地说了一遍,把解子扬说得直瞪眼。

      “奇…奇事!”解子扬忆起其中细节,问道,“那他一…一年后岂…岂不是要,要回天……上去。”

      这个问题问到吴邪心尖上了。他一方面担心张起灵不能返回天庭是件大事,另一方面又着实希望张起灵能留在他的身边。他皱着眉头不说话,冥思苦想也想不通。

      解子扬以为他想留下张起灵而苦无对策,便说:“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娶…娶他做媳……妇儿。娘…娘说只要成……成亲,便能永…永不分离。”解子扬极爱母亲,认为只要是母亲说的话便是道理。

      闻言,吴邪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这真是一个顶好的主意,一来合了他的私心,二来解语花与霍秀秀也无需再为当他的媳妇儿而争抢。年兽变成人的时候也很俊,不似解语花般华丽招展,但有君子之姿,相貌堂堂。就是性格沈闷了点。吴邪很是懂得触类旁通,想到既然要娶闷油瓶为妻,当然要先教出一个知书达理的媳妇儿来。

      他让解子扬等着,当即便跑到了别院:“闷油瓶!闷油瓶!”

      张起灵正伏在别院的内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花板发呆,此等消遣无论在天上地下同样适用,听见吴邪唤他,也不作声。

      “我带好朋友来见你。”吴邪兴冲冲地跑来,拉他嘴巴下的毛,硬是把他的头扳正,“今晚我们要玩烟火棒,老痒藏了好久,专程带来同我一起玩的。”

      孩童的心思既好猜又好收买,小小的烟火棒、一颗糖,便能俘获纯洁无垢的真心。张起灵觉得这样的吴邪好生可爱,点头称好。

      吴邪得了令,飞身前去把解子扬招来,雀跃之余也谨记吴老狗的嘱托:“年兽金贵稀有,怕贼人捉去吃掉,老痒,切不可告知他人。”

      解子扬郑重其事地应了,还跟吴邪拉了勾。待进得园来,便看见一年兽壮硕若牛,头颅如斗大,利牙若虎齿,通体金红,四面威风。他脚一软,险些坐到地上去。再走得更近,年兽屏息静卧,虽面相凶狠,实际上并无煞气,一直鼓动乱跳的心才安生下来。

      吴邪见解子扬仍是有点发憷,便示范似的抱住巨兽的头:“老痒,你看,闷油瓶不咬人。”

      当他是狗么。张起灵无奈暗笑。

      年兽当真岿然不动,一声不响。解子扬忍不住笑出声来:“闷…闷油瓶,贴切!”

      “小花也这么说。”小童得意地呵呵直笑,很是骄傲,转向张起灵道,“闷油瓶,来见过老痒。”

      张起灵睨了吴邪一眼,将视线移回天花板。

      吴邪扁了嘴,粉唇嘟起来:这媳妇儿得教。爹爹说过,做人应当温良恭俭,礼数周全,进退得宜。闷油瓶心眼好,偏偏对人爱理不理的。

      解子扬也不计较,他生性好动,热爱新奇刺激的事物,传说中的猛兽看也得摸也得,已是比做梦还要好的事。他与吴邪嬉笑着在张起灵脚边玩耍,把吴邪藏在稻草堆里的零食挖出来吃。

      两个小儿把脖子都等长了,左等右等,才终于等到入夜。夜里天河从头顶流泻而过,涌出千万颗星,若鞠一捧皆是璀璨。别院里挂着四个灯笼,门外两个,廊上两个。解子扬把藏在别院石凳下的烟火棒和火折子拿出来,吴邪喜滋滋地接过一根,朝张起灵道:“这便是烟火棒,待会儿你可别眨眼,可--好看了!”声音拉得老长,双臂展开画了个大圈,仿佛如此比划张起灵便能领略到底有多美。

      解子扬给吴邪点燃了一根,自己凑过去借着火花又点着一根。黑暗中火花喷射,从烟火棒的端头弹出颗颗繁星,好似天上的流星落到凡间里来,胜过白天所见的数十倍。

      张起灵默默地看着,“滋滋”燃烧着的烟火棒,映着灯笼红光的软糯的侧脸,还有杏圆的眸子中闪烁着的星光。这样的光景,完好地保存在他的脑中,在将来三千六百五十个没有吴邪的日夜里,一次又一次助他度过难关。

      烟火棒不消一会儿便没有了,解子扬扔了棍子,说是要去解手顺道歇息。

      院子里还有烟火烧完后残余的硝烟味道,吴邪坐在内堂连着院子的阶梯上,双手撑住石板,眺望无垠的夜空。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虫鸣。张起灵趴在一边,呼吸放得缓,怕打扰了一室的宁静。

      “闷油瓶,我们成亲吧。”

      他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看过去,正巧吴邪也望向他,严肃的表情配着幼小的面容有些滑稽。张起灵心下一动,猜测这无知小儿定是又不知从哪里听来些邪门歪论。

      “老痒的娘亲说,只要成亲,便能永不分离。所以,小邪要娶你做媳妇儿。”果不其然,吴邪马上便自认为头头是道地解释道。

      张起灵心知张启山定会霸占月老的因缘镜偷看,这幕被看了去,免不了要被取笑一通。暗叹一口气,他拒绝道:“我是男性。”

      此时吴邪才察觉这锦囊妙计的问题所在,也真正体会到何谓男女有别。素日里与青梅竹马抑或家中奴仆玩耍,同吃同睡,并不觉男女有何不同,然而,此事却如响雷般敲醒了他,性别相同,不可为妻。他呆愣半晌,兀自权衡了一番,才下定决心:“即便如此,小邪也娶你。”

      如此便轮到张起灵愣住了,一时间竟无法从「吴邪年纪尚幼,未明事理」与「吴邪情深义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中取舍,抑或,是不愿从两者之中取舍。

      吴邪屏住呼吸将他看得紧紧的,显然是在等待他的答复。围墙外有打更人敲着更鼓路过,用嘶哑的嗓子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张起灵正要说话,便听见有人朝别院里来了--

      “小邪,夜深了,快些回房歇息。”

      借着灯火一看,原来是吴邪的母亲吴夫人,提着煤油灯来寻他。

      “可是我……”海没有等到张起灵的答复,吴邪顿感心焦,他“咕噜”转了下漆黑的眼珠子,应道,“是,娘亲,小邪就来。”

      说罢便跟着吴夫人回到了东厢。

      矮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张起灵呼出一口长气,抹不去心头那份低落。

      夜深了,过去两三个时辰,四下寂静,只余一波高过一波的虫鸣。微风拂过灯笼的流苏,在石板上投下翩跹倩影。

      张起灵方闭目养神,却察觉到熟悉的脚步声,踏着碎步向他摸来。吴邪见了他,咧嘴笑出来,刚长好的门牙洁白整齐,眼睛眯起来成了一条缝。

      “嘘--”吴家公子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即使不打手势,张起灵也不会出声。吴邪猫着身子,疾步扑到年兽的身上。

      张起灵只觉一阵冰凉贴到身侧,猜是半夜起身偷溜出来,又不披件衣服所致,不由踡紧身子,用皮毛把幼童包裹住。

      “做我媳妇儿。”吴邪才刚坐定,便迫不及待地低声说道。

      不到黄河心不死,许是继承了吴一穷老学究的拼劲。张起灵想,又摇了摇头。

      满眼期待的小脸蛋瞬间便垮了下来,嘴角一撇,立刻想要撒娇耍赖。

      “成亲,可以。”媳妇儿,不做。隐下后面半句,张起灵缓缓说道。

      话音刚落,吴邪便差点高兴得要跳起来,被张起灵用后爪按住,激动地往毛发深处鉆。心底只有一句话:闷油瓶是他的媳妇儿,与他永不分离。

      “当当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不知不觉三更已过,张起灵调整了卧姿,将小儿包得更紧,道:“睡觉。”

      “睡觉。”吴邪神经兮兮地笑着重复了一句,枕着巨兽的后腿沈沈睡去。

      张起灵这才合上眼睑,嘴边牵起一个清浅的笑意。还不知翌日吴邪拿『夫妻洞房』的又一难题来闹他。

      春夜凉薄,浸着清风,一人一仙的心间却充满暖意。

      一夜晴好。

      <第三章> END

      注1:取自《史记·五帝本纪第一》,帝尧命羲、和敬顺昊天,数法日月星辰,敬授民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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