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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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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生辰虽缺少解语花的出席,有了张起灵和霍秀秀的陪伴,吴邪也心满意足,玩得淋漓尽兴。孩童的精力有限,熬不到月上中天便昏昏欲睡,吴一穷将吴邪抱回房,只见一双小短腿在暖融融的被铺里蹦跶几下,随即进入了酣美的梦乡。霍老太即使年迈也仍然保持着雷厉风行的作风,据说是由于霍秀秀认床,当晚便带着霍秀秀打道回霍家在长沙置的房产。
张起灵看天色已晚,也正欲提步回到别院。此时吴老狗却叫住了他:“张小哥,请留步。”
他点点头,与吴老狗一同走到正厅后方的庭院。那是个颇有闲情雅趣的别致小院,吴老狗年事已高,对俗事也不再理会,平日里喜欢在葡萄架下赋诗作画,品茶下棋。他的儿媳十分关心老人的身体健康,一般不肯让吴老狗喝浓茶。小厮得了吩咐,便端了一壶混着花茶的碧螺春上来。
“好友曾说,吴家仙缘不浅,果真不假。张小哥,失敬了。”吴老狗给张起灵满上一杯茶,茶水碧绿可人,小小的紫砂杯中倒映着一弯新月。
张起灵应了一声,端起茶杯小嘬。
“佛爷他……星君可好?”对仙称佛,吴老狗顿觉不适合,于是换了称呼开口。
“很好。”
“当初分别得匆忙,六十年,我们终究无缘再见。”吴老狗望着天边弦月,慨叹往事依旧,今再度回首,沧海桑田,时过境迁。
“你可知绿萝天珠何用。”张起灵问道。
“食之可寿千岁,列仙班。当年星君赠予我和夫人,然我等只是一介凡人,膝下承欢,安乐垂老,足矣。劳烦大仙代为转告谢意。”掩去眼底闪过的一丝苦涩,吴老狗才淡然回道。
张起灵应允了。虽心知不食仙丹的原因并非如此简单,他生性薄凉,没有兴趣追问下去。
随后,吴老狗似陷入了沈思,两人慢慢地喝完一盅茶便各自散去了。
次日天还不亮,吴邪就咕噜地从床上爬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他的年兽。前天晚上他睡着的前一刻才意识到他终于可以和年兽同床共枕,起初吴邪曾想埋在柔软蓬松的毛发中睡,但吴一穷以危害健康为由拒绝了,如今得了机会又怎能放过,为了弥补这个遗憾,决心将张起灵的窝从别院迁到他的卧室。他兴冲冲地跑到别院,眼前的却并非昨日的俊逸小哥,而是四只蹄子的年兽好好地呆在窝里,不解地上前问道:“怎么变回去了?”
张起灵见小儿睡眼惺忪,连同胎发皆是乱糟糟的竖着,理直气壮地回答了一个字:“嗯。”
小童的心思不成熟,也没有那么多千回百转,张起灵幻化成人本为掩人耳目,如今霍老太和霍秀秀已打道回府,那变回原形也是自然。罢了,也不是什么非做不可的事。这么想着也就打消了请神入室的念头。
“应付完功课我再来同你玩。”吴邪拍拍脸颊,抖抖圆软的身子,扑过去,嘟起唇碰了巨兽闭合的大嘴一下,“吻别。”
唇边的触感嫩如凝脂,只有一秒,却着实让张起灵心头颤动不已,长期以来对亲密举动有所抵触,吴邪却让他体会到了个中美妙。还未来得及感叹,便听见吴邪笑呵呵地说道:
“小花教的。”
麒麟星君面上一僵,那无知小儿已经欢快地跑远了。
陈皮阿四亦早早地进了吴宅,不为授课,只为进谏。他同霍家一样,被邀去为吴邪庆生。当吴邪大大方方地称张起灵作“闷油瓶”的时候,老夫子便立刻与吴老狗想到一处去,领会到了年兽能化为人形一事,一夜间竟坐立不安。想那《聊斋志异》中提到林林总总的精怪,即使是鲤鱼,修行百年也可成精,现年兽大变活人,让他不得不担忧。于是趁热打铁地向吴老狗和吴一穷进言,希望合力除去张起灵。
吴老狗明知张起灵并非鬼怪,然而天机不可泄露,也不好与他明言。吴一穷对张起灵印象不差,因他一向喜静,狗尚会吠叫扰民,而张起灵恰恰不需要他花费任何心思,且从未伤害任何人。若硬要联合陈皮阿四赶尽杀绝,未免过分。
见吴家人对他的提议不甚赞同,陈皮阿四站起身来作了个揖:
“自古忠言逆耳,我言尽于此。鬼怪精灵多处心积虑,暂时的平安只是表象,他日时机若至,必酿成大祸。请好自为之。”
说罢,拂袖而去。
陈皮阿四的罢工倒是造福了吴邪,平白无故多了一日假期,他还不知道老夫子将他的宝贝宠物说成年兽精,只道手舞足蹈地奔向无比清静的院子。此时大门外成群结队走过的孩童不再能得到欣羡的眼光,吴邪一门心思全部都倾注在张起灵身上,认为他的年兽要比其他小朋友要好一万倍。
后山山涧的冰雪融化了,淙淙流动,枝头和地上皆是嫩绿,黄莺迎日出谷,叫声清脆婉转,处处生机勃勃。张起灵叼着吴邪的后领从后院的围墙溜出来,找了块平整的山石将他放下。
“闷油瓶,你什么都能变么?”吴邪“嘿”地一声跳下地,仰头问他。
“嗯。”
“你是孙悟空么。”吴邪歪着头,脑袋里面天马行空,擅自将张起灵的名头改成「齐天大圣闷油瓶」,又把自己堵在想不通的胡同里。
“不是。”张起灵早已习惯吴邪稀奇古怪的问题,照旧趴在原地,看着天空发呆。
吴邪也挨着他坐,静静地看着变换的流云,突然问道:“万一你变成别的东西,小邪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不会让你找不到我。”张起灵仍是没有任何表情,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讨论平和的天气,只有心底的一处柔软,被一只小糯米团子轻轻地拍了一下。
得到肯定的回应,吴邪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用力地点了点头。
从山腰能够俯瞰整个长沙城,今儿个也称奇,素日里水墨画似的诗意山城宛若上了彩釉,城东的寺庙上空香火鼎盛,各式各样的花灯串成排,将整座城由南至北连结起来,城中心还搭起了一个大型戏台,幕帘重重地垂着,周围还陆陆续续地有小贩拉了推车,卖起些诸如小鼓和面人的小玩意来。原来是三月祭的庙会。
吴邪目不转睛地盯着山脚下愈来愈密集的游人,心里面痒痒的。他只参加过一次这样大型的庙会,还是吴三省在四岁的时候带着他去的,但那时候吴三省在外头和友人商谈什么重要的事情,他被关在马车里,把头伸在外面走马观花看了一遭,面人和风车,手摇鼓和假面,摩肩接踵,还有腾上夜空的烟火,在他心底印了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
张起灵寻着小童的目光,最终落在人声鼎沸的街巷。
吴邪感到身旁刮起一阵凉风,侧过头去,青天日头之下立了个少年,依然是深蓝长褂,星目剑眉。他“啊”了一声,手不自觉地抓住了微微扬起的衣角。
张起灵顺势将只有他掌心大的小手握住,迈开步伐向山下走去。
“去哪儿?”吴邪的腿比张起灵要短得多,三步并作两步才勉强跟得上。
“庙会。”张起灵紧了紧五指,吐出两个字,思及闹市之中最易走失幼童,又嘱咐道,“不可放开。”
“好!”
好事从天而降,让吴邪格外兴奋。心知张起灵是特意变回人身,好带他去集会玩耍,便默默地记下这份恩情。他的年兽就是这样,闷不吭声,而往往最是明白他的心。他信誓旦旦地答应,连跑带跳地带着几乎比他高出两个身形的少年穿梭在喧闹的人群当中。
两人先在大戏台前停住,木头搭的枱面上旦角头戴凤头钗,身着霓裳彩衣,咿咿呀呀地唱着,情态婀娜,可惜吴邪一点儿也听不懂,没多久便被在路边卖画糖的小摊档给吸引了过去。张起灵见他馋得厉害,想给他买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并没有钱的概念,身上自然是一个铜板都没有。于是变变戏法,凭空生出几颗碎银子来,塞到吴邪手上。
吴邪手里揣着银两,不解地看着他。
“买。”张起灵指了指形状各异的画糖。
吴邪是大户人家里的少爷,年岁也小,平时极少出门,即使在外,也有仆人跟着鞍前马后,甚至比张起灵更缺乏金钱的概念。花着钱,却从不想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老师傅的手艺炉火纯青,不一会儿就给吴邪画了一条鱼。小儿接过糖果满足地舔上几口,踮起脚尖把糖伸到张起灵的嘴边:“闷油瓶,你也吃。”
张起灵摇摇头,他是真不爱吃甜的。
于是吴邪心安理得地独食,一路上买了觊觎已久的风车和面人,任由张起灵牵着自己慢慢地走着。模仿观音和八仙的游行队伍从大街上经过,脸上染得很白,只有两腮和嘴唇染得像猴子屁股一样。吴邪指着他们笑,咯咯咯咯地好不开怀。张起灵抬手一抹,替他擦去额前的汗,空着掌心有些黏腻,但不惹人厌。
前方不远围了一堆人,面上无不津津有味,似如痴如醉。吴邪好奇地凑上前去,原来是个说书的。在原地摆了一张四方桌,桌上放一壶茶,一把折扇在手中指点江山,讲得神采飞扬。
“……诸位有所不知,这三月祭在数十年前又叫紫微祭,不难猜出,是为了祭拜紫微星君才有的日子。这事儿还得从七十年前黄河改道说起。这黄河自秦汉乃土壤肥美之地,多少英雄豪杰为之垂涎,美中不足在淤泥沈积,年月久了,便容易泛滥改道。”说书的男子停下来喝了杯茶,才又继续说道,“七十年前,京城附近挖出了一尊山石赑屃。赑屃是何物,是龙之九子,一说排行老大,一说排行老六,同时还是协助大禹治水的功臣,形似龟,背驮千吨石碑。这黄河底为何会有赑屃,恰恰是镇河神物,这神物被掘,一时间黄河氾滥成灾,致民不聊生。人间遭劫,玉皇大帝便派紫微星君下凡,拯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民间传言掺着半分真假,听听倒也无害。张起灵正想再继续听下去,吴邪使劲拽了拽他的手,拿清澈的杏眼看他,说道:“我想吃桂花糕。”
这小贪吃鬼。张起灵暗自叹了一口气,牵着吴邪走向下一个摊档。
两人在集市上玩了一通,晚饭时分才回到吴宅。大摇大摆地从大门进去,吴老狗正坐在正厅会客,见吴邪满手是街上买来的玩意,又见张起灵站在身边,顿时明白个中缘由,也不追究,对吴邪说道:“小邪,来见过你齐家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