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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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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正月十六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屋檐上结着的冰柱都还没溶解,解家老当家就带着解语花告辞。也许是因为有了闷油瓶,往日哭得稀里哗啦的吴邪只是抽抽噎噎地拿手揉眼睛,反倒是解语花,离了吴邪和新朋友,拉着竹马的衣角哭得好不伤心。
每次都上演这场大戏,大人们已经习以为常了。解老当家伸手抱起解语花,让可爱的孙子骑在肩头上,哄道:“小花乖,我们很快会再来的,别哭了。”
前后折腾一番,总算是送走了解家两爷孙。
吴二白和吴三省更干脆,两支马队就在大门外等着,和父亲兄长打过招呼,抱抱侄子就准备离开。吴邪攀着两人的肩膀,用力亲了叔叔们的脸颊,“啾”的很是响亮。吴三省用粗糙的大手蹂躏浅褐色柔软的头发,笑道:“大侄子,下次三叔回来的时候,可要长高啊。”
“当然。小邪要长得比三叔还高。”吴邪皱皱鼻子,接下挑战。
穿着紫红色的大袄,小小的身影站在吴宅的大门口,一直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至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吴老狗招呼吴邪回屋,吴邪牵着满是老茧的手问道:“爷爷,二叔和三叔去哪里?”
“二叔和三叔去外头赚钱养爷爷和小邪吖。”
“外头是哪里?”
“外头就是离家很远的地方。”
“小邪也可以去外头吗?”
“长大了就可以去。”
“那小邪长大了要带爷爷和闷油瓶一起去。”吴邪抬起被冷风冻得通红的脸,眼睛笑地眯成了一条线。
吴老狗摸摸孙子的头,欣慰地勾起一个微笑。
吴邪一向是行动派,下了决心之后便开始做起准备来。他跑去问阿四,惹得淳朴的伙夫一度认为小少爷因为和解家少爷分开而伤心欲绝,要离家出走。
他决定用张起灵的窝作为秘密基地,于是跑到别院,对正望天发呆的大仙说道:“闷油瓶,现在小邪决定征用你的窝来做秘密基地,同意不?”
张起灵瞥了吴邪一眼,不知道这小人儿又在动什么脑筋,于是淡定地静观其变。
见年兽一声不响,吴邪就当他同意了。
出门在外,总要有些钱财傍身,首先把招财猫储钱罐拿来,藏在干草堆的下面。另外,又将平日里藏起来舍不得吃的各色各样的糖果拿来,张起灵看吴邪跑来跑去,从各个旮旯翻出些点心,有的疑似发霉,不由得对这无知小童感到好笑。其次是地图和司南,明方向也是重中之重,于是去书房找了些地图来,还专门找吴老狗讨了个司南,得空时候研究。
将能想到的要素全部集齐,吴邪才消停地坐在张起灵身边,一头扎进毛茸茸的金色毛发之中,呼噜呼噜地钻着玩。蓦地,小人儿一下子抬起头来,冬日的暖阳洒在红扑扑的脸上,头上几撮软毛乱糟糟的,吴邪嘴唇一咧,拉出一个阳光万里的笑:“还好,我还有你。”
张起灵心头一跳,他的“小主人”可爱得过分,抹掉眸子里闪过的一丝光芒,他伸出舌头,舔过吴邪肉肉的侧脸。
“原来在此,让我一通好找。吴邪,授业时间到了。”正是两人温存的时候,耳边却传来煞风景的沙哑声音,原来是吴老狗给吴邪请的先生,名叫陈皮阿四,是位双鬓花白的老先生。就如同天下的夫子都是老古董一般,尽是说些之乎者也,纲理伦常,虽十分敬业,吴邪却不大喜欢他。
“可是,往年都是十七才开始授业的。”吴邪不敢顶撞老师,只好垂着头低声说道。
陈皮阿四瞥了一眼张起灵,似乎有些嫌恶地撇撇嘴,语气冷漠至极:“今年不同,你既执意收养此来历不明的野兽,则需花费更多时间在习得,而非玩乐上,何故能蹉跎光阴?”
“他叫闷油瓶,是我的朋友!”听见先生诬蔑他的年兽“来历不明”,吴邪立刻生气了,拽着衣角发抖,眼泪已经漫上眼眶,活生生一只夹着尾巴跟人生气的小狗崽。他还想继续说下去,不料后颈的衣领被不知什么一提,整个身子“忽”的就悬在了半空。
陈皮阿四一愣,见眼前的庞然大物用牙齿叼起了吴家公子,金色的垂直狭长的瞳孔映着他垂老的脸,不过也只是一瞬,眨眼的空档,年兽连带着吴家公子已经消失在他的眼前。那双眼睛震慑了他,仿佛读懂了他的心,也看穿了他的灵魂。
张起灵叼着吴邪,后脚用力,几个起落便跳出了吴家后院的高墙。小少爷似乎在状况外,被衣服挂着晃晃荡荡的也不叫不闹。
吴家宅院的后面是一座荒山,密密丛丛长着一片森林,夏季一到还会结果子。吴三省没少带吴邪在这儿玩耍,而且总喜欢讲后山夜晚会出现鬼怪的故事,用来吓唬吴邪。更有一次将吴邪绑在树上,好久才来接他回去。现时是深冬,长沙城银装素裹,整个山头白雪皑皑,森林也光秃秃的,只剩松树还长有针叶,绿叶上挂着雪,晶莹剔透。
张起灵找了块平地将吴邪放下来,山上的雪堆了几尺高,吴邪一着地,白雪就没过了他的小腿。
“闷油瓶?”吴邪仍然不明所以,呆呆地叫了一声。
“玩。”一如既往言简意赅。其实张起灵也不知道如何才算是玩乐,修炼的日子用凡人的话说是枯燥无味的,日复一日做同一件事。他曾经见过跟随母亲耕种的孩童,农妇在山边劳作,即使将孩童放在一边不管,他们也能用石子戏耍半天。
这可是闷油瓶半个月来第一次说话,又知道他不想上课特地将他带出来,把吴邪乐得直笑,猫眼眯成一条缝,满嘴乳牙的笑容格外灿烂。他戴着毛帽和棉手套,鼻头冻得通红,就地取材堆起了雪人来。别人皆是比对真人作画,吴邪就对着稳如泰山而不动的张起灵,要堆一只雪做的年兽。
结果可想而知,雪人都堆不好的孩子,要堆只威武的年兽难于登天。张起灵不时用眼角瞟一下在吴邪手中逐渐成形的长沙八怪之首,继续当作看不见。
“完成了!”吴邪手舞足蹈地拉张起灵看自己的劳动成果——
过长的身体,浑圆的头部,四肢也无,树枝替代独角和尾巴。
“闷油瓶,送给你!”吴邪很是期待地看着张起灵,眸子亮晶晶的,无疑是在等待褒奖和感谢。
“嗯。”张起灵用宽大的舌面舔过吴邪的脸。
“哈哈,好痒。”柔软的倒刺舔得吴邪躲闪不过,只能抱着张起灵下颚的毛缩成一个酒酿团子。
直到很多年后,吴邪才幡然醒悟,事无大小,只要是张起灵不想回答的,全用这一招唬弄他,于是又咬碎一口银牙把张大仙赶出门外。
“唔……总觉得还差一点。”吴邪围着送给张起灵的礼物打转,忽然又觉不满意,“啊,有了!”
他咬掉一只手套,从厚厚的棉衣里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长命锁。长命锁是用纯金打造,刻有祥云纹样,却和一般的长命锁不同,而是一只真正的金盒,约摸孩子的掌心大小。吴邪将金盒打开,将里面放置的两颗墨绿色的圆珠取出,放进雪年兽的头部两侧,当作眼睛,才心满意足地点头赞好。
张起灵则怔住了,吴邪取出的,正正是仙界之物,“绿萝天珠”,乃紫微星君几百年前炼制的仙丹。他问吴邪道:“吴邪,圆珠从何得来?”
“此是吴家代代相传的家传之宝,爷爷传给了爹爹,爹爹传给了小邪。”吴邪扑到张起灵的鬃毛里捣乱,编麻花辫子。
这大概便是佛偈中所提到的“缘”。紫微星君亦属张姓,名启山,乃轩辕氏后人,比他早几百年飞升成仙,又曾预读天象,知人间遇不测风云,故舍身下凡历劫,最终重返天界。然而当时他正于界外闭关,对其中细节全然不知。如今找回绿萝天珠,也该是知晓前因后果的时候了。
张起灵看天色已晚,嘱咐吴邪将天珠收好,才又叼着吴邪的后颈,将吴家少爷衔回吴宅。此时吴家大宅因小少爷被年兽掳去,已乱作一团。吴一穷见幼子回来,顿时火冒三丈:“不长进的东西,果然是跑出去玩了,还不赶紧向先生认错!”
吴邪自知让家人担心,一听父亲叫自己向陈皮阿四认错,却又梗着脖子倔强起来:“为何向先生认错,一不偷不抢,二不盗不娼,三不贪乐忘学,小邪错只在让爷爷,爹爹娘亲操心了,要向爷爷和爹爹娘亲认错。”
还不到成人膝盖高的孩子,脊梁挺得很直,眸子里丝毫无退却之意,这样的纯净,张起灵终于懂得人间突然让自己着迷的理由。
吴一穷虽觉有礼,却不好折了陈皮阿四的面子,语气缓和一些地说道:“自小教你尊师重道,如何能对先生不敬?”
吴老狗出言阻止道:“罢了,回来便可。先生,吴邪年少无知,还望包涵。”
此时陈皮阿四也算是得了个台阶,顺势回应道:“无妨。孩童心性,往后多加提点便可。”说罢便告辞,离开了吴家宅邸。
“爷爷,爹爹,娘亲,对不起。”这时吴邪才收了浑身的尖刺,低头乖乖认错。从张起灵的角度,还可以看到双下巴。
“小邪,过来。”一听见吴老狗的召唤,吴邪立即扑到爷爷的怀里,“方才说得很好。”
“你这孩子真是。”吴一穷叹口气,还想多加教训,却被妻子拉住了衣袖。二对一,吴一穷再次在宠溺吴邪的斗争中落败,只好随他而去了。
自那天起,后山便成了张起灵和吴邪的秘密基地。吴邪下午学习完琴棋书画之后,便可自由活动,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后山度过。张起灵找了处隐秘的山洞,吴邪更是高兴地将钱罐和地图等等搬到山洞来。吴邪倚靠着张起灵静静看书,而张起灵要么闭目养神,要么静静看天,彼此自得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