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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Act.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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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一健回去见林爷之前先去温医生那里拿了报告，温医生说阿Ben的手部目前温度正常，这就意味着手术进展得很成功，而且他神志清醒，右手恢复知觉，如无意外，一周后再接受一次肩肘部位置的手术即可，不会造成永久性损伤的概率高达七成。
先不论有多少安慰的成分在，总归可以让人暂时宽了宽心。
但是当张一健坐在病床边一个苹果削皮削了半个钟从始至终头都没抬且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之时，阿Ben想宽心也是徒然了。犹豫了半分钟之后，出于人道主义的同情心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差不多了，苹果是无辜的……”
张一健回过神来，盯着手中的刀，和苹果核。
阿Ben叹了口气，“你刚刚去见林爷了？讲了些什么？”
张一健放下水果刀，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看他，“你怎么知道不是你的事？”
“真要是我的事你现在就不会坐在这儿了，”阿Ben笑了一下，“你的那个病人？”
张一健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详细报告出来了，同最初的预计有小小出入。林爷说开颅手术要分两次进行，第一次相对好把握些，一轮手术结束后转心胸肺外科，如果一切进展顺利，第二次开颅手术放在最后进行，成功率……很低。”
一时间病房里安静得只有仪器运作的声响，张一健手中的苹果核开始氧化变黄，阿Ben看着他的手指轻微地移动，片刻之后方才轻声开口，“这两天我很闲，突然多了好多时间让我去想很多事。我想起当年我们念书的时候……你记不记得，那年的外科打结考核，考前的一周多时间你都在忙一康转校的事，家里学校两边跑，除了上课温书连吃饭的时间都所剩无几，根本没有时间去练习，一分钟60个单结合格，你打了63个。”
“老师和同学都不相信，为什么我们的优等生交出了这么让人咋舌的成绩。我劝你说一门成绩不好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要放在心上，但你考试结束之后就去找老师申请复试，一周的时间，一周，我看着你温书的时候练，上课的时候练，吃饭睡前都在练，桌子腿椅子腿甚至床架扶手，密密麻麻都是你打的单结，最后考试那天，你还记得你打了多少个吗？”
“121个，每一个都又紧又牢。同学，新纪录，而且是五年之内连你自己都再也无法打破的记录，记得吗？”
“所以说张一健是个怎样的人，有些时候你可能不是很了解，但我却再清楚不过了。你需要我来介绍他给你认识吗？”
张一健终于舒展了眉眼微笑起来，扔掉手中的苹果核抽出两张面纸擦手。
“浪费，”阿Ben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来，“这一点可是以前没有的，请求改正。”
张一健置若罔闻，“听你这么讲，我也想起来，曾经我有一位朋友，切三明治划到手指都要杞人忧天地担心一下他日后的职业生涯，但后来拖着一条割裂伤流血不止骨折骨裂的胳膊却偏偏要往医院外面跑，你说这是可以理解的么？”
阿Ben笑了一下，“这样啊，那你替我转告你那位朋友，及时远离他的室友，保手保脚保平安。”
张一健反倒有些笑不出了，心里忽忽地坠了一下，隐约有些发胀。
好彩洋葱恰好带着80后的一班学员浩浩荡荡杀到，适时驱散了空气中逐渐浓重起来的紧迫粒子。
张一健留他们一群人在病房看似探病实则吹水摸鱼，走出病房反手关上门的同时深呼吸了一下，他以前并未发现其实阿Ben总是可以在他最混乱的时候给他最需要的，迷茫时的方向，消极时的自信，慌乱中的镇静与软弱时的勇气，那些被一切措手不及压在应激的负面情绪下的力量，属于他最本质的那部分自我。
然而他也发现，虽然阿Ben总是可以让他在面临困难的时候做回自己，却一次次地在这样的轮回中为了他而一点点丢掉了自己。甚至是不自知的，像某种渗入腠理的习惯，经年累月，病入膏肓。
第一期开颅手术安排在一周之后，与阿Ben的手术恰巧撞期，张一健结束手术来到骨科时刚巧看到吕小益从病房走出来，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抹眼泪，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骤然闪过一片空白，撑住一口气下一秒赶忙迎了过去，一把抓住吕小益的手肘，“手术结果怎么样？温医生说什么？”
吕小益被他这突兀的到来吓了一跳，反应了一下方才蹭着眼角回，“温医生说，温医生说过段时间他就能回去调养了。”
张一健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吕小益也跟着怔住，“什么……什么意思？”
张一健尽量冷静地组织措辞，“手术……他的手术，怎么样？”
吕小益眨了眨还红着的眼睛，“做完了呀……手术都做完了，没什么事不回去养着还要怎样？”
从这回复中提炼出“没事”两个字的关键信息之后，张一健总算心口一舒，没来得及缓口气便瞪着他顶回去，“没事你哭什么！”
显然吕小益更加不忿，梗着脖子驳回来，“我只不过说了他一句要暂时告别右手和石膏过一段日子了，他就一个梨子丢在了我的鼻梁上！！！”
张一健愣了一下忍住笑，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该庆幸他手边没有榴莲。”
“多谢啊！”吕小益咬牙切齿地掸掉他的手，怒气蓬勃地跺回神经外科。
结果张一健一推开病房门就看到阿Ben屏息凝神地瞪着他床头柜上的那只榴莲满脸的壮志未酬，终于没忍住，扶着门笑出了声。
阿Ben挪动目光盯着榴莲上挂着的那张卡片，上面用异常贱格的卡通体写着「敬爱的Ben哥，祝你早日康复，重新做人！」——落款旁边还画了个鬼脸，于是他运气再运气，最终从后牙根挤出一句话来，“我回去一定要把洋葱剁碎了煲汤！！！”
张一健象征性地为洋葱默哀了不到三秒钟，走近来把榴莲拎到一边，“看你这个状态，要不了一周就可以出院调养了。”
“只要Dr.温同意，今天出院更好。”阿Ben总算能透了口气，“你的病人已经转科了？”
张一健微一抬眉，“你怎么这么确定手术一定成功了？”
阿Ben做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来答，“因为你没躲起来去哭啊。”
有那么一个瞬间，张一健异常地想要帮吕小益报仇雪恨。
只不过片刻的停顿之后阿Ben忽然笑了，“因为我认识的张一健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张一健眼底微澜，静默间走去开窗，窗帘拉开的时候病房里豁然明亮，温凉的风从他推开窗的手指间穿过，温温吞吞地吹进来，带起纯白的床单被角。
阿Ben看着他站在窗边，身上白衣垂坠，高挑挺拔，一拥而入的阳光几乎将他的眉眼额发都融进浅金色的光亮中，看不清表情，只似乎唇角带笑，平和安静，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个充满希望的童话。
总是有这样的时刻让他觉得，也许他们并不需要更多或是更进一步，所有的温度与距离都看起来恰到好处。
一周之后顺利登记出院，阿Ben吊着他的石膏右臂拿着报假单子去他老板办公室，温医生板着脸沉默着签字，然后合上文件夹劈头盖脸把他砸出门去。
“身为一个重伤员，我招谁惹谁了？”阿Ben做出控诉性发言。
张一健把旅行袋扔进后车厢，“爱之深才责之切，用心栽培出一个重伤员来，你考虑一下你老板的心情。”
洋葱从驾驶座探出头来，“老板们，现在考虑一下我的心情好吗？我刚on call了36个钟觉都没得睡就要被你们拉来当义务司机，你们考牌的时候难道没学过疲劳驾驶的危害吗？”
张一健同阿Ben对视一眼，没半点儿同情心地开门上车。
回去的路上张一健接到电话，心胸肺外科的钱医生通知他病人的开胸手术顺利完成，后期观察一段时间情况稳定的话就可以转回神经外科接受最后一次开颅手术的治疗了。
张一健答应着挂了电话，陷入一种沉思的静默。
洋葱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我们要开始做功课了吗？”
张一健草草地点了一下头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没有作声。
为了最大程度地确保手术能够成功，他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去准备这场手术，翻阅一切类似病例，相关报告，各项资料，准备得越充足，把握才会越大。
但唯一的问题是，他并没有这么多时间。他的手上有太多的病人，有太多的大事小事需要他挂心。然而这场手术的成或败如今早已超越了手术本身的意义，它关系到很多事，在他心中压着很多不一样的重量，他不想失败也不能失败，因为他根本无法想象一旦手术失败，他从此该如何面对自己，又如何面对别人。
“你回到医院之后传份你那位病人的病历给我。”阿Ben忽然说。
张一健回过神看向他，用眼神表达他的疑问。
“现在作为唯一一个专业闲人，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想到还有我这个免费劳动力吧？”阿Ben看着他怔住的表情接着讲，“我是手受伤，不是脑袋受伤，好歹以前做Houseman的时候大家什么科室都转过，你难道要怀疑神外的范畴我应付不来吗？查资料而已都搞不掂你真觉得我医科是白读的啊？……喂，发什么呆？”
张一健花了一点时间确定自己刚才是否有把忧心事讲出口，又花了更长的时间去想另一件事，一件缠绕他很久却迟迟给不出答案的事。
洋葱瞟了一眼后视镜，随手扭大了电台音量。
音乐的声音开始变得清晰。
「……
没有伴侣做到这种境界
并未拥吻然而比相拥了解
……
就似相恋的人相好的关系亲密度像个谜
谁离别或留低亦必跟你共聚下半世
……
世上谁懂歌颂爱的真理
红颜怎比得起我们知己
连幸福的婚礼也不足以代替」
再没有人讲话。
第二次开颅手术初步定在一个月后，时间略显紧迫。而虽然阿Ben帮他揽下了术前资料方面的准备，但其实他们能见面讨论病例的机会少得可怜。张一健不但要轮班on call，带新人，还要应对接二连三的大小手术，研讨会诊，往往回80后就只剩下睡觉的时间。所以他与阿Ben多数情况下都是靠电话同邮件交流病历资料，还基本要在他on call期间的闲时。
好不容易有天得闲，张一健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正值日暮，最后一抹黄昏还未褪去，通往80后的斜坡路面铺得遍地金黄。
张一健打开屋门的时候房子里安静得没有人声，视线范围之内的客厅餐厅都不见人影，只是沙发上茶几上各处堆着摊开的资料夹与书本文件。
他反手关上门走过去细看，很多资料显然已经做过细致的分类，有标签有备注，一眼即明。他放下背包拿起一本翻阅，看着那些细化到点的标注，笔迹并不连贯，歪扭磕绊，出自非惯用的左手，一点点由生疏变为熟练。
“今天怎么收工这么早？”阿Ben的声音唤回他的出神，张一健条件反射地循声看过去，看到他正抱着两本参考书从房间走出来，虽然一时有点发愣，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回以一个模糊的应答声。
阿Ben也不以为意，抱着那两本书绕过茶几停在他面前，边翻边讲，“根据你上次同我讲的那个肿瘤的特征，我记得当年我们在神外做Houseman的时候，我们的Senior遇到过类似的一例，虽然具体还是有出入，不过可以拿过来参考一下。我找了找发现我那时的笔记不是很全，你可以回去翻一翻你的天书，应该还是可以找到的，另外……”阿Ben在讲话的空当抬头看了他一眼，“……愣着做什么？”
张一健反应过来哦了一声，顺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阿Ben继续边同他讲话边翻找整理着手边的资料，而张一健看着他，莫名觉得有种令人心里发紧的陌生感慢慢渗出胸口。
他从未见过阿Ben这样的不修边幅，像是全然忘记打理自己一般，头发乱糟糟的，下颌冒着一片发青的胡渣，衣袖上还蹭着中性笔水，甚至是还吊着的右臂，石膏上竟然还近乎荒唐地龙飞凤舞写着几行字，他认出那是他在电话过程中随口讲过的一些病理特征。
张一健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使用左手，翻阅资料，分类，做标注，有条不紊。他看上去疲惫而不自知，消瘦，专注，细致地为他做着这一切，期间不时地同他讲几句相关的内容，甚至不记得抬头看他的反应。
张一健看着他全然认真的样子，心里像是被谁一把揉皱又展平，熨帖而心酸。
他忽然想起他回来为他收拾行李去医院的那天，临出门之前洋葱在他身后轻描淡写地讲，“我从来没见过有谁中意一个人可以做到这样，放低自己地对他好，长年累月，直到变成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如何做到。
如何做到能够默默地爱着一个人那么久那么久，不表露，不直言，无论是否会辛苦和寂寞，最终都变成了习惯。
原来他是被爱着的，切实的，一如以往的。
他忽然想起十几年前，想起阿Ben曾经的样子，充满活力开朗阳光，从不会为任何事烦心，像太阳，温暖明亮，在他生命中最阴霾最孤僻的年岁遇上，成为一直在他身边的一道光，无论他深陷怎样的黑暗漩涡之中，这道光都会将他拉出来，那么长远的日子，从未消失过。
属于他，且只属于他。
他想起阿Ben同他讲，「我中意你，很久了，我在想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我不要求你的回应，只是想要一个机会，让我们之间有一点改变的可能。」说是假意做戏，原来每一个字都是从心尖上生生扯下来讲给他听。
直到疼痛过限，血肉模糊。
「你这么中意负责，为什么不对你自己负责？为什么不对我负责？！」
他用了太久的时间走这段路，理清这段感情，直到这一刻他忽然发现，原来他很爱这个人。这种爱潜藏在一切习以为常的细枝末节之中，日夜堆积直至心头，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冲破闸口，一涌而上。
“我会对你负责的，负责到底。”他忽然讲。
阿Ben手上的动作停滞了。
他慢慢抬起头来，他看到张一健的眼睛映着射灯温暖的光，像是流动着星辰一样清澈明亮，像是倒空了一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只装下了他一个人。恍然之间仿佛回到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异乎寻常地鼓噪的那一晚，同样的冲动第二次敲击着他的心口，山呼海啸，震耳欲聋。
他听到自己字字清晰地开口，“我可不可以吻你，就现在。”
答案几乎无需出声。
他扶上他的侧脸，近乎虔诚地吻下去。
——09.完——
这一更拖得久了点所以到现在才有机会把元旦剪的MV放过来，新年贺，一家三口EG，迟到地祝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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