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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Act.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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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Ben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黑，他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像是在对焦，直至所有清明的神志重新落回他的眼中。
他稍稍移动目光看向四周，他看到张一健正坐在病床边盯着他的点滴瓶出神，眉心微拢唇角紧绷，像是在思考什么难解的谜题又或者仅仅只是在放空。
这种相对静止的安静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的体征数据出现小幅的波动，张一健起身看了一眼仪器，再回身时猝不及防正对上他的眼睛。
片刻的闪烁之后迅速恢复平常，张一健坐回原处低头看着他的右手，而后方才抬起头，“什么时候醒的，感觉怎么样？”话音未落也觉自己问得多余，因为按时间算来麻醉效果还没过去才是。
阿Ben极小幅度地轻轻摇了一下头，转而问，“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自手术结束后大约只几小时，张一健再一次比对了一下他手背的温度，将陈医生的话转述给他，“我们至少还需要一周左右才能确定你的手部血液循环状况，肩部和肘部的骨折手术要分次进行，等你的情况稳定下来，到时候再做一次详细检查帮助确诊……”他顿了顿，“……是否是永久性损伤。”
阿Ben看着他束手坐在那儿，眼中有很深重的忧虑，以至于透出点儿隐约的无措，看起来莫名像个人群中走失的孩子，恐惧着陌生世界里的一切未知领域。不知怎的，他的心里忽然漫出些像是熨帖与自责交织的感觉来，熟悉的，像是心疼。短暂的沉默，他冲他露出一点宽慰的笑意来，“……过来这边。”
张一健便掩去表情中的不安起身绕到他的左边在床畔坐下，“怎么了？”
阿Ben微微抬起的左手刚好碰到他的指尖，而后缓慢地展开手掌轻轻握住，“……你的手都冷过我。”温凉的手指在他的手心轻微地蜷展，贴合收紧而未抽离。他依然保持着笑意接着讲，“我没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只是安慰，一切是否真的会好起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断定，他们都心知肚明。
张一健反握了一下他的手将他的手臂收进被子里站起身，随手掖好被角，“我回80后帮你收拾点东西过来，住院用得到。”
他简单交代着离开，阿Ben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慢慢挪动目光看向窗外，街灯刚好在昏沉的背景中亮起，暮色四合。
他们都默契地避过了事发前的那段不提，在明显改变了的气氛中自欺欺人地假装着一切尚未发生。
张一健回到80后座的时候并没有人在，他站在客厅中间的时候不知怎的有点晃神，大概是因为这一天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所有的线索缠搅在一起牵扯不清，得让他由自己是谁，在做什么的位置去想起。
“愣在那儿干什么？”洋葱推门而入唤回他的失神，走过他身边时顺手从拎着的一大袋子零食中掏出一听饮料伸到他眼前，“要不要喝？”
张一健回过神摇摇头，沉默着往房间走。洋葱将零食放在茶几上，就势给自己开了那罐饮料跟在张一健身后，“人人探病送生果，我觉得我给Ben哥带零食过去他会更开心。”
张一健先回自己房间找了个旅行袋而后推开阿Ben的房门，半心半意地答，“你中意的那些零食都不是他爱吃的。”
洋葱靠在门边看着他的背影挑眉，“也对，我总不会比你更了解他。”
张一健停下动作。
他忽然想起一些细碎的小事。
他想起他刚读大学那年的体育节，他提前三天就被阿Ben拖去报名参加的第一场校级篮球选拔赛，比赛当日战况胶着，加时赛打到两分险胜，一举赢得校篮球队队长桂冠，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时队员们欢呼着胡乱抱成一团，他走到休息区开了一瓶矿泉水迎头浇落，甩着水珠抬起头来就看到阿Ben从他刚结束的网球赛场跑来，单肩背着网球包，身上运动衣还没来得及换，直接翻过防护栏跳到观众席的第一排，隔着由看台到赛场休息区的距离遥遥地朝他喊赢了没。
张一健冲他比了个V字作为回答，而后便见他咧开嘴角笑起来，举起双手送给他两个拇指，身上的运动服汗湿了一大片，张一健仰着头看着他站在那个背光的角度，整个人被阳光晕出一圈微光，就像一棵生机勃勃的植株，日光下的投影是笼罩他的形状，那时他们一样的年轻，肆意生长。
他想起他们读医科的最后一年，日日忙得天昏地暗，图书馆一张桌子坐面对面，课本同实例资料摞在眼前堆得像山，连对方的脸都看不见。期间阿Ben从书堆的一边歪出半颗头来轻声问他要不要咖啡，他一边专心画着脑组织结构图一边点头答着两颗糖。
阿Ben听着他略带黯哑的声音皱了一下眉，往前凑了凑，“一颗。”
“两颗。”
“一颗。”
张一健抬头瞧他，最终无奈地点头妥协。
后来不知用了多久的时间，新口味变成了旧习惯。
他想起毕业典礼那日是个大晴天，他对着穿衣镜打领带，忽然有只手拍上他的左肩，而后人影从他右边闪到眼前，他从镜子里递给对方一个干巴巴的笑容鄙视着他的幼稚，阿Ben便撇撇嘴一手拽过他的肩膀拍掉他的手帮他扶正领带，然后捏着结扣一推到顶勒了他个结结实实，张一健猝不及防呛住，一边咳得惊天动地一边掐着他的脖子把他预先扔出了宿舍门外。
他想起他们在礼堂外拍集体照，拍完散场，周围三五成群哭哭笑笑，他走下楼梯意识到身边没人于是回头，看到阿Ben还坐在台阶上专心致志打他未通关的手机游戏，领带松垮垮地歪在一边，他半是无奈的笑，摇头叹息着讲你有点毕业走人的样子好不好。阿Ben随口答了一连串好好好，打完最后一关终于收起手机起身。
他站起来的时候深呼吸了一下，第一眼平视着远方的天，不知是否在想什么，像是肃穆的，然后视线下移，目及张一健的时候忽然露出笑容来，而后一边走下台阶一边展开手臂。张一健看着他朝自己迎过来，顺理成章地抬手帮他完成一个拥抱。他将下巴垫在阿Ben的肩膀上看着礼堂外墙镶嵌的校训，感觉到他的手在自己的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也就是那一刻，他终于确切地意识到，他短暂而漫长的学生时代就这样结束了。
他想起他们升上专科实习的第一年，小益要on call没办法给龙仔过生日，于是差遣他俩伺候小祖宗随心所欲一日游。张一健背着他契仔的小书包领着他在前面走，阿Ben拎着他们全部的家当和一路上源源不断的进账在后面跟，好不容易找个长椅歇歇脚，龙仔却过于精力旺盛地在张一健腿边直蹦高，软磨硬泡想让他契爷抱他起来去摘旁边树杈上挂着的一只被遗弃的风筝。
张一健按着他的小脑袋开玩笑地讲玩了大半天这么累了我抱你谁抱我，龙仔歪着头考虑地很认真，半晌突然一转身扑在阿Ben的膝盖上眨着眼睛，“那炳灿哥哥抱你好了。”
正在喝水的阿Ben猛地一口呛在嗓子眼儿里，立刻偏过头咳得热泪盈眶。张一健很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背，阿Ben终于喘顺了一口气捏住龙仔的小脸使劲儿揉了揉，“他抱你，我再抱他，你们两条友的分量都在我这儿，你小小年纪跟谁学的收买人命？”
张一健忍着笑，“我契仔在夸你fit。”
阿Ben瞪住他，“多谢，我能拿刀能接骨的手啊，真断了你负责吗？”
张一健连忙撇清，“话不要乱讲，你真‘断臂’也不能算我头上。”
阿Ben一个空矿泉水瓶当仁不让地飞了过去。
他想起他们入住80后座的第一晚，阿Ben坐在客厅地板上对着一片白纸凝神，涂涂改改写写画画，张一健一手抱着桶杯面一手揽着笔电靠在沙发里查邮件，偶尔瞧一眼他渐渐成形的过分业余又简单易懂的设计图，环顾四面空旷雪白的墙壁，想象着未来可能将会出现的布局，笑了笑继续翻着未读邮件，而阿Ben却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一脸认真地开口，“床，要不要换双人床？”
张一健愣了一下，短暂的停顿，听到他接着讲，“我万一带女人回来过夜呢？”
张一健白了他一眼，顺手抽起一个沙发靠枕丢了过去。
后来的后来他们的房子里慢慢有了酒柜，天台有了竹椅，墙上有了装饰画，厨房有了便签板，连餐厅的空地都多了一台桌上足球。
那天他收工回去时差不多已经夜里十一点几，阿ben还在on call，他一路开着射灯去厨房，打开冰箱食物酒水俱全，旁边的便签板上贴着一张纸条，很简单地写着「柜子里有麦面，想吃自己煮」，张一健从冰箱里拿出青菜和鸡蛋的时候忽然在想，刚刚流窜过他全身的那种感觉是不是叫做“家”。短暂的，一闪而逝。
当然，单人床仍然还是单人床，一如既往安放在相隔不出五步的两间卧室里。
就像现在，他站在其中一间卧室的正中央，看着那张单人床，看着床头柜和台灯，写字桌和衣柜，一切都与最初无异，与他的那间无异。洋葱将空饮料罐扔进垃圾桶的动静让他恍然回神，他忽然发现原来十多年的日子匆匆而过，回首不过是喝完一听饮料的时间。他发现原来有一个人一直在他身边，不经意间占领了他大半的过往与回忆，无论他需要与否情绪如何，他总会在，一直在。
“唉——”洋葱拖长声音长叹一声，靠在门边把弄着自己的右手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时运不济，怎么就没有人这么对我呢，否则我一定感动得以身相许了。”
张一健开始调动四肢，将旅行袋放在床上着手收拾要带去医院东西。
他需要的是清醒与冷静，这一次的决定与选择，他只能依靠自己，生平第一次的，只剩自己一个。
他想起婉莹对他告白的那天，他打电话问他该怎么办，而他只讲了一句话：你爱她吗？
即便那并不能称为一个结果。
——你爱他吗？
他停下了动作。
——08.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