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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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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应子谦有记忆以来,同别人吵架的次数大概以个位计,动手打架则无限趋近于零,像是无形中的戒律与守则一样,不予违背似乎成了一种本能,而把他这两项无所谓骄傲还是耻辱的记录通通都打破了的人到头来只有一个,那就是韦乐。
应子谦一直不清楚他大哥针对韦乐的原因,也不清楚在他大哥去北京参加运动比赛前交待了以江志森为首的他青毅社的一众成员无论如何都要赶韦乐出校的安排,只是他们接二连三的挑衅生事虽然用意明显,但潘晓彤显然是个无辜受累的意外。应子谦本以为校刊的事过去之后一切会风平浪静下来,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与他的预想非但背道而驰,还一路朝着失控的方向拔足狂奔。
江志森他们在校联欢会的舞台上演出话剧大肆编造韦乐与潘晓彤的绯闻关系,曾经温婉知性的校花形象被恶意粉碎,打上下-贱的标签被众人幸灾乐祸地起哄嘲笑,原本定于校联欢会转天的个人宴会除三两挚友之外竟无一人到场,再多委屈心酸与无奈也都无法可解。
应子谦对潘晓彤向来尊重,自然不忍心看她遭遇如此对待,偏偏韦乐又是个不服软的人,别人越是费尽心机企图把他赶出学校他就越是乐在其中岿然不动。宴会的事过去一个礼拜,应子谦一如以往同他一起吃饭上课,但是心里的纠结日日积压,总想着找个机会同他好好谈一谈,摆事实讲道理,怎么都好,至少不能再让情况继续恶化下去。
所以他其实从没想过要吵架,尤其是在餐厅这种公共场合。他也设想过韦乐听到他的话也许会生气会愤怒,却着实没想到他会爆炸——因为一句“你离开大学吧。”
他们站起身时带动椅子撞出了声响,餐厅里的其他同学匆匆瞥过一眼,都赶忙移开了目光。
“你离开大学吧。”应子谦说这句话时目光投向空荡的前方,并没有看他。
韦乐转向他的目光像是流动的火焰,挡着一层薄薄的屏障岌岌可危地控制着没有喷薄而出,而后他一把拽过应子谦的衣领,声音像是从喉咙里逼出来的压抑和愤怒,“连你也和他们一样,想逼我走?”
应子谦绷着的嘴角颤动了一下,一时之间分辨不清到底是谁的那句话杀伤力更大,他依然执拗地看着前方,而韦乐已经放开手落回原坐,“我偏不走!”
“你不读大学我们还可以做好朋友。”他的手握成拳抵在桌面上,直到骨节开始发疼。
韦乐抬头看他,似乎怒气落了三分,绝望却又添了七成,“你讲这种话,已经不是朋友了。”
应子谦应声坐下来,也许想起他本意并不想吵架,可却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无法自控,“……你知不知道上个礼拜晓彤开舞会,除了我们,一个人都没有去。校刊的事,话剧的事你都看到了,为什么其他人会那么对她?你还想留在这里?”
“我告诉你,我不会为任何人离开。”韦乐的声音变得很沉,然而应子谦坚持不肯对上他的眼神,于是他话音未落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餐厅。
外面大雨倾盆。
应子谦坐在原处发呆,餐厅因为他们刚刚的争吵而变得诡异的安静,这种安静帮助他想起了一些事,比如他曾经多么不想韦乐离开,比如为了不让他被赶走还曾向校长坦白过他亲哥哥的过错,而到现在,不管是想他走也好不想他走也罢,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做了很多不像应子谦的事,短短个把月而已,且这一切都汇聚指向同一个原点。
餐厅的人渐渐散尽,窗外落地惊雷,应子谦回过神时并不清楚他到底在这里呆了多久,而不及多做考虑,他立刻起身往宿舍返,却发现房间里一切未变,韦乐并没有回去过。
外面雨声愈密,应子谦拿了雨伞跑出去,负责开关宿舍楼门的老爷子隔着窗户冲他喊,“这么大的雨,还有一个多钟就到门禁了,别出去啦!”
应子谦略略抬起伞沿露出点恳求通融的笑意来摆了摆手,沿着大路径直跑了出去。
其实他并不确定是否真能找到韦乐,所有方向的选择大概都来自于本能和直觉,也许因此走了不少冤枉路,但直到他在不远处的街角矮檐下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才发现,原来除了找到他之外的任何事,在此刻看来都无足轻重。
韦乐浑身湿透地靠着湿冷的墙壁,抬头看到落雨的天幕像黑洞一样压抑且无尽头,大雨打在皮肤上痛感清晰。
忽然之间方寸内雨停,身旁暗影趋近,他下意识地侧目望去,猝不及防对上应子谦的目光,一时间失语。那样的目光之中似乎包含了很多种深意,明明灭灭的,他看得懂或看不懂的,甚至于对方是否自知的,都在那一瞬间映射进了他的眼底。
隔了很长或很短的一段时间——他们都不清楚,应子谦方才轻声开口,“回去吧。”
韦乐看着他,几乎是无意识地伸出手来慢慢握住了伞柄,他们的手轻蹭着贴在一起,凉腻的触感让人很快回过神来。韦乐放下手,表情看不出喜怒,声音也是无波无纹,“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应子谦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没有,下一秒韦乐便扳住他的肩膀将他转了个身朝自己的反方向推去,“走吧。”
像是叹息,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应子谦便压低伞沿挡住视线,走进了更深的雨里。
他们朝着两个相反的方向走去,不知哪条路是熟悉的,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韦乐抬起头看到宿舍楼前的铁门时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出走了很久很久一样。
他打开宿舍门,没有开灯,没有人在,他拖着两道水印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似乎屋里的黑暗和屋外的黑暗只有一场雨的区别而已。脑子里空茫茫的好像什么都没在想,又好像一直盘旋着谁的目光挥之不去,他静了很久,半晌抬起手揉了一把湿淋淋的头发,起身翻出箱子开始收拾行李。
韦乐合上箱子的同时推门声响,而后进门的人打开了灯。他在突如其来的刺眼光线中抬起头,拎起箱子径直朝着门口走去,直到在半途被应子谦抓住了手臂。
“你真的要走?”
韦乐侧目看他,发现他并没有被雨淋湿的狼狈,依然是那副整齐的样子。是的,整齐,从第一眼见他到此时此刻,他一直如此整齐而干净,似乎从未狼狈过。
也许不——韦乐忽然想到——除了被自己揍的那一次,“被”,这很重要。
“……是,我刚刚在餐厅是胡说的,我以为你走就能解决问题,但是……”
他说的有点急迫,视线不知该投向哪里,韦乐忽然想笑,因为他看到了他所熟悉的那个应子谦。
“我再说一次,这次我走,不是因为任何人,我走是因为我玩够了,别人死活不关我事。”所以他也变回了韦乐,一如以往混不吝的那一个。不为任何人而来,也非为任何人而走。
他们错身而过时应子谦眼中一瞬,连忙转身一步赶上再一次拉住他的胳膊,“你要去哪儿?”
韦乐挣开他的手,懒散地拖着调子答,“回到来的地方去。”
他跨步出门,走到走廊拐角处时终于还是回头,应子谦停在门口看着他们相隔的几步距离。韦乐歪着头打量着他的样子,最终笑了起来,“至于我欠你的十八拳,有机会再还给你。”停顿了短暂凝视的时间,而后转身离去。
应子谦望着走廊的尽头,忽然间有些莫名的无措袭来,甚至于令他茫然片刻,竟不知该怎么转身回到那间空无一人的宿舍里去。
大雨初停,九龙城寨各处弥漫着一股潮湿稻草的霉味,阿根端起接窗缝里漏进来的雨水的木盆打开门,差点儿一滴不剩全泼在来人身上。
“……乐哥?”
“怎么,就这么欢迎我回来啊?”韦乐斜着肩膀一咧嘴,朝他露出夸张到有些不自然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