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从小,陈楚就觉得自己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据她小婶婶说,陈楚是在个飘雪的傍晚降生的,上一刻她妈妈还在厨房给一家人煮晚炊,下一刻就“哎呦”一声,让她呱呱坠了地。

      陈楚的奶奶闻讯,从隔壁家的麻将桌上往回赶,没进门就听到陈楚啼哭的声音,她小叔正蹲在门框上抽烟,看见老太太,叹了一声:“唉,又是个丫头片子。”

      当奶奶的连屋门也没迈进去,黑着脸,又回去顾她的牌局去了,仿佛这孩子跟她扯不上半点关系。老太太一边揉着牌,一边吆喝:“我就说,这十一月下雪,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唉,老天真是不开眼啊,我们陈家这是要绝后。”

      老太太给陈家生了四个儿子,陈楚他爹是家里老三,前头两个哥哥,已经连着生了三个女娃,陈楚爷爷去世的早,家里只有一个奶奶,是半个慈禧太后。只要她在,儿媳妇们没一个敢多吭声的。陈楚的娘郑红锦,是从别的镇子嫁过来的,婚前只见过媒人,连良人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家里急着嫁女儿,为少分一口粮食,拿到聘礼就把她送出了门。

      陈楚的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在家里不及老大有话语权,也不像小弟那样玩的肆无忌惮。从小老实木讷,高中没毕业就进了工厂干活,从此后半辈子没再有什么出息。对陈楚的娘虽然没有夫妻情深那么缱绻,但也从来没打过没骂过,只是两人没什么话说,对着吃饭对着睡觉对着无言,日子一过就是十年。

      生了陈楚之后,陈楚娘的肚子再没有消息,这一家子在家里更加像是空气,进进出出老太太都不正眼看。上头的妯娌们自然见风使舵,对这个弟媳妇愈发欺负起来,什么活都推给她做。陈楚娘性子过于柔顺,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的都吞进肚里。

      陈爸在工厂天天早出晚归,郑红锦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坐在院子里发呆看榕树,中午去给丈夫送一趟饭,有时一下午都不知道去了哪。这种境况,陈楚基本是自求生存,话还说不清楚就会拿勺子扒饭,硬是健健康康长了起来。

      陈楚五岁的时候,二哥家生了老二,陈子昂,是陈家第一个孙子。“太后”沉了十几年的老脸终于向上扬了起来,从此家里一切都是围着皇太子打转。其实陈家还是有些家底的,虽然给四个儿子娶媳妇折了不少钱进去,但一点没少了皇太子的吃穿玩用。

      那时陈楚已懵懂有些明白,她本来就比别的姑娘早熟一些,许是因为母亲实在不但事,她就自己给自己补足。起初她是不喜欢这个弟弟的,觉得大人们都围着他转,实在让人又妒又恨。谁知道这小东西却对小姐姐情有独钟,每次见了陈楚都乐不可支,伸手要她抱。

      当着大人的面,陈楚也不敢甩开那双小手。见她哄弟弟哄得好,老太太竟头一次正眼看她,有一回还喊她做“心肝宝贝”。当然,这四个字,陈楚哪个也当不上,老太太的心和肝,都被陈楚抱在怀里。

      渐渐陈楚也明白了,照顾好小弟,是她得到自己想要的唯一途径,是上天给她逃脱苦海指了一条明路。

      于是陈楚也就慢慢接受了给弟弟做“小保姆”的命运,甚至到了她去学堂读书的年纪,家里的大人们上班的上班,搓麻的搓麻,她就带着弟弟一起到学校,把小少爷安置在教室后面玩耍,下了课再牵着他回去。

      索性陈子昂虽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却十分听话,被姐姐撩在一旁也不哭闹,回家路上给买一串糖葫芦就能乐呵半天。

      有了陈家昂这个小跟班,陈楚也开始有了自己第一笔、第二笔的零花钱,不是老太太给的,就是二叔家给的,原意是让她给弟弟买吃的玩的,她却总能想办法给自己留下大半,不被大人们发现。积少成多,到她离开家去城里上高中那年,已经是很可观的一笔数字。

      陈楚高中前的日子,多是在学校和看护弟弟之间度过的,跟父母几乎没什么交集。她没时间关心父亲半夜咳得越来越重,几乎把肺吐出来,也没时间注意母亲去工厂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有时甚至父亲在家,她也不知去向。

      陈楚在一周里跟他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

      初中毕业时,二叔让陈楚跟几个姐姐一样,不要读书了,给她安排镇上的工作,潜台词是安分呆在家里照顾弟弟。陈楚哪里愿意,表面上不置可否,暗地里用存下的钱坐长途车到本省最大的J城,在全省最好的高中报了名。

      那年中考陈楚考了镇里第一,如愿以偿进了高中。

      家里人虽然对陈楚的忤逆有些不快,但毕竟是件脸上有光的事情,终于还是同意了陈楚继续上学,只是钱,老太太一份不贴,全由陈楚父亲负担。

      父亲没说一句抱怨的话,就像他也没说一句褒扬。陈楚启程的那天,他只说了句:“闺女,受了委屈就回来,读不读书都有爹养你。”

      那是陈楚第一次,也是最直接的一次,从父母那儿感受到温暖。

      高二那年,陈楚的母亲跟陈父工厂的厂长跑了。二叔说,她在消失了一个多星期后,浑身上下穿着崭新的衣服回到陈家,提出离婚。房子、钱她全都不要,当然也包括陈楚。

      “郑红锦这破鞋。”往后的好些年,陈楚的奶奶提到她母亲,都是用这一句开场。从此这个女人对陈楚来说,不再仅仅是母亲,也是郑红锦,一只破鞋。

      陈楚几乎没觉得生活有任何变化,要说有,就是从前对她不闻不问的母亲,一个月也会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寒暖了,虽然每次说不了两句就相对无言,直到陈楚冷冷的一句“再见”。

      郑红锦走后,陈楚的父亲在院子里的榕树下抽着烟,呆坐了一天一夜,终于把肺痨的身子吹破了底,从此卧床不起,到死那天也没再直起过腰。

      高考前最后一周,陈楚被一个电话叫回家,面对的是父亲已冷的尸骨和一封留给她拆的信。信封里除了存折外,只有一张字条,上头歪歪扭扭的写着“楚楚”两个字和一串数字,陈楚一看就知道,那是存折的密码。

      陈楚一直觉得,父亲并不是一个木楞到没有感情的人。他也许对陈楚的母亲没有爱情,但她是他的妻子,所以他养着她容忍着她;他也许也期盼一个儿子,但陈楚是他唯一的骨肉,所以他还是把一生的积蓄都留给了她,尽管临终之时,他甚至不知道该对女儿说点什么。

      陈楚守着灵堂默默掉了一夜的泪,郑红锦却一直没有出现。出殡的那天晚上,陈子昂拉过正在吃饭的陈楚,说:“姐,外头有人找你。”

      陈楚放下碗筷寻出去,顺着陈子昂指的方向走了许久,才看到母亲站在街口,有点忐忑的看着她走近。一年未见,她竟然年轻了许多,穿着鲜亮的衣裳,头发也精致的打理过。陈楚突然发现,生她的这个女人,本来生了一副好模样,说不定年轻时比陈楚还漂亮几分。

      “楚楚,明天去妈妈家吃饭吧,你周叔……”

      陈楚转身就走,郑红锦忙扯她衣服,陈楚走,她就从后头扯的更凶。

      “楚楚,妈妈好久没见着你。”

      陈楚回过头,笑了笑:“行,我去,你可得给我做桌好吃的。”

      郑红锦欣慰的一笑:“好,好。”

      第二天一早,陈楚就坐上了去火车站的汽车,带着父亲的一张照片和那个单薄的信封。

      郑红锦的一桌好菜,到凉了也没等到想等的人。

      陈楚高考发挥的并不太好,比模考时差了二十几分,但还是足够她考到B城,进一个还算不错的大学。入学第一天,寝室里其他女孩儿都是父母倾巢出动,帮着忙东忙西,陈楚一个人显得形单影只,陈子昂本来吵着要来送她,不等陈楚拒绝,这念头已被她二婶扼杀在了萌芽。

      陈楚脸上却始终挂着一抹笑意,甚至心情好到一路哼着小曲,还被别人家父母当成了榜样,夸她懂事又独立。只有陈楚自己知道,她笑,是因为她终于成人了,不用花着存折上有数的钱,她可以自己想法子养活自己。

      就像她这么多年来,一直为自己做的那样。

      赵奕然睁着眼,眸子星亮,一声不吭,不知是在听声,还是发呆。黑暗中的哭声渐渐平息,陈楚深吸了一口气,抹了两把脸上的泪,摸到门边闪身出去。赵奕然这才打开手机看了一眼钟表,十一点过十分,还有点时间,他又合上眼,沉入睡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