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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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上都。公主府。
古人云，近乡情怯。所以当纳兰东走到公主府门口时，不自觉停下了脚步。对这位将他养育成人的娘亲，他有更多的爱和歉疚。八年前，若非先皇召唤，他也不会回到长安。上次一别到如今又是五年，他总是让娘亲为他担忧，真不知该如何弥补了。
“少爷？少爷！”
守门的家丁本以为是花了眼，仔细看了看便忍不住欢呼雀跃，一个迎着纳兰东进门，一个早就跑进去通报。宁国公主正端坐于塌上品着茶，听了家丁的通报差点打翻了茶杯，以为出现了幻觉，直到看见纳兰东背着行李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主厅门口，便忍不住泪眼婆娑，起身相迎。
“东儿……”
“娘亲！”纳兰东大步走近，向宁国公主行跪拜大礼。额头点地，却迟迟不肯起身。
“东儿，别这样，快起来。你能回来看娘，娘已经很满足了。”宁国公主扶起纳兰东，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纳兰东听娘亲如此说，更是愧疚不已。
“娘亲，您过的可好？孩儿不孝，孩儿……”
“诶，”宁国公主打断纳兰东的自责之词，“难得回来，娘可不想听着你一直责怪自己，倒不如和娘说说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是。孩儿这些年一直四处游历，发现江南美景甚好，便多待了些时日。回长安前孩儿一直旅居金陵，那里风景如画，文人墨客多聚于此，孩儿虽不精此道，但也结交了一些闻人义士。娘亲，不如等过了冬，孩儿陪娘亲一起去江南走走可好？”
“好，当然好。”母子俩相视而笑，真正重新感受到家的幸福。两人都好久没有这么真心的笑过了吧。“既然江南如此之好，怎么舍得回来？”
宁国公主故意调侃，纳兰东正琢磨着如何回答，恰巧丫鬟端来几碟长安才有的糕点，纳兰东竟真觉得怀念。
“东儿，你还不知道吧，那年你走后不久，你娘便迁回洛阳定了居，留下小玉一人嫁入李家。这些年，娘亲见到小玉的次数屈指可数，也不知她过的如何。”公主端起茶杯轻啜一口，“你毕竟是她的亲哥哥，若有空就去看看她吧。”
微微颔首，纳兰东不知如何回答。小玉，他何尝不想见到小玉，可他更不想扰乱小玉的幸福，倒不如让他一个人用回忆和痛来纪念他们的过去就好。相见不如不见。
“东儿，娘知道你和小玉的感情，可你们毕竟是亲兄妹，注定不会有结果，难道你就打算为了她孤独终老吗？”
“娘亲……”
孤独终老吗？纳兰东倒真的忽略了这个问题。是啊，小玉已经嫁了人，两人也已接受了兄妹的事实，就算忘不了过去的一切又能怎样？可是怎么办，他纳兰东只有一颗心，给了一个人，大脑习惯了对小玉的念想，眼睛习惯了看不见别的女子，心也习惯了这种平缓又难以治愈的慢性疼痛。这样的他，如何接受另一个女子与她共度一生？当初已经辜负了一个靖澜，难道还要再负了另一个？可是娘亲的希望……
看出纳兰东为难，宁国公主也不再相逼，“东儿，娘只是希望你能幸福，明白吗？”
“孩儿明白。”
宁国公主在心里叹息，时隔多年，却没想到东儿会如此痴情。如果老天可以告诉她如何能让东儿从这段无望的感情中解脱出来，她想她一定会照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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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挂中天，却无明星相伴，好不寂寞。
以往到了就寝的时辰，霍小玉都会打发溪儿先去睡，以免让她发现自己未与李君虞同房。今日李君虞受了伤，自己倒是顺理成章的独自过夜，溪儿那丫头怕主子一个人待着闷，便一直在房里陪着。
白日里的一番话让霍小玉心思郁结，沉默无言，仿若失了魂儿一般，身体不受大脑控制。就好像现在，她竟会不由自主走向那个放在墙边案台上的细长锦盒，缓缓打开。那里面躺着依然亮丽夺目的紫钗，一支翡色的玉笛，和一张满布字迹的白纸。溪儿还是头一回见主子打开这个盒子，好奇的凑了过来。
“少夫人，这么晚了，您拿这个盒子做什么？”小丫头伸头一看，便惊奇的停不了嘴。“哇！好漂亮的紫钗，这就是传闻里的那只紫钗吗？真的是少夫人的吖？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故事，紫钗也是编造的，没想到今天真的看到了。少夫人您戴着紫钗的样子一定很美，您戴起来让溪儿看看吧！”霍小玉听了不禁失笑，这丫头真是聒噪的可爱。
“咦？少夫人，这张纸是什么？吖！这上面怎么会有血迹？”溪儿瞪大了双眼，刚才的欢腾劲儿立时烟消云散。
霍小玉这才后知后觉不该让溪儿看到书信，倒不是她信不过溪儿，只是这丫头太过单纯，万一在君虞面前说漏了嘴引他不快，岂不徒生事端。好在溪儿从小在突厥长大不识得字，后来跟着亲戚来到中原，不小心走散，才被霍小玉撞见带了回府，身世倒是与当年的浣纱有几分相似，但是学习能力实在不如浣纱，许是年龄还小定不下心吧。
“小丫头，瞧你吓的。这是曲谱，所以才和笛子放在一起啊。还有那不是血迹，是茶渍。曲谱上怎么可能会染上血迹，小丫头，胡乱想些什么呢。”霍小玉只得胡诌些牵强之词，还好这痕迹和茶渍很像，不然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是这样吗？”溪儿还是半信半疑。
“哈，少夫人我的话你都不信吗？”霍小玉佯装生气，暗叹这丫头眼力真是不错。当然，也知道适可而止。“那，只要少夫人吹得出这个曲儿，我就信。”
霍小玉无奈的摇头，“这你可难倒我了。这玉笛本是他人所赠之物，我往日虽为歌姬会些乐器，但笛子我倒从未学过。不如这样，我用古筝为你奏这一曲如何？”
“喔——他人所赠吖，少夫人这么珍视它，还藏在锦盒里，莫非——是少爷所赠？”溪儿果然年纪小，刚被血迹吓到，这会儿就忘了，又开始古灵精怪起来，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调皮的看着自家主子，惹得霍小玉作势要打，两人在房里追闹，倒是让霍小玉稍稍忘记些刚才的烦闷。
“少夫人，溪儿错了，少夫人饶了我吧。”两人追到古筝旁边，溪儿赶忙求饶，让霍小玉顺势坐下，边为她整理裙摆边道：“少夫人快弹琴吧，溪儿可是等不及了呢。”
“小丫头，看你聪明的！”霍小玉仍是捏了下溪儿的鼻尖，看她做了个鬼脸，才转身坐好，平复了下心情，双手放于琴上。
古筝正对着窗，抬眼便能看见那皎皎明月，漆黑的天幕为它做了最好的映衬，月华如白羽，洒于窗台之上，似泛着银白色的光。霍小玉想起了什么，双唇微抿。抬手，勾弦。是霓裳羽衣曲。
这曲本是传世名作，霍小玉即使对此曲不熟练，凭着她多年琴艺，也足以让听者倾倒。琴声悠扬跌宕，溪儿早已听得如痴如醉，小玉自己也不由得想起当年的画面，竟是栩栩如生。
那年花魁大赛，霍小玉一心想夺得花魁，摆脱歌姬的身份嫁与李君虞，也幸有纳兰东和李氏三兄弟相助，她才能凭霓裳羽衣舞一举夺魁。奈何，天意让她在花魁赛中胜出，又让她变成洛阳郡主陪嫁突厥。她不知是该感谢这天意还是怨恨这天意。若非她被杨炎算计出使突厥，她也不会认清自己的心与纳兰哥哥在一起，也不会有这一纸休书和如今的无望相思。
霍小玉忍不住恨自己的笨自己的蠢，就如纳兰哥哥当初骂她的一样。那个人啊，压抑着自己的爱，一路守护着她，心该有多痛。而她呢，从未为纳兰哥哥做过些什么，反而心里总是在意着另一个人，即便是当日在河西与纳兰哥哥成亲，也被李君虞的绝情书扰了心思。现在倒好，叫着哥哥便真就成了哥哥，可纵使有着世间最难以断绝的血缘关系，终是难得想见。如若自己当初聪明些，也许就能早些和纳兰哥哥在一起，如今也少些遗憾。
想必这一世都无法弥补了吧。那个愿意忍痛为她付出一切的纳兰哥哥，现在不知身在何处，小玉的琴声，多希望你能听见。
琴音最是能反映人心，若有知音人，此时定能察觉她的心绪不宁。
“什么人？！鬼鬼祟祟在干什么？”
“啊——”
“少夫人！”
寂静的夜被房外巡夜的家丁打破，喝声惊得小玉用力过重，竟弄断了琴弦伤了食指，溪儿正听得入神儿，猛然看见黑影闪过窗子，正想喊主子，又看见主子的手在流血，急忙去拿药箱。
院子里霎时灯火通明，家丁和守卫都举着灯笼分头寻找闯入者，因为是在霍小玉的房前发现的，便有家丁恭敬地上前敲门。
“少夫人，您没事儿吧？”
溪儿为主子包扎了伤口就去开门，霍小玉坐在圆桌前，刚才的惊慌已被她压下，虽然有些后怕刚才那人就在自己窗前却未察觉，但她在窗前那么久那人都未伤害她，想来应不是穷凶恶及之辈，可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出这人会是谁。
“我没事，你们快去看看老夫人和少爷。”
“是。”家丁听了便躬身退出。
另一边，李君虞因为受了伤，本就睡得不深，小玉的琴声更让他难以入眠。李君虞心里确信小玉这琴是为谁而弹，他只怪自己先前不该提起那个人，现在反而让那个人名正言顺的出现在小玉的脑子里。
暗自纠结之时，房外的喧闹引起李君虞的注意，正打算起身去看看，却听得嗖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窗外飞了进来。定睛一看，竟是一张纸被一根细长的树枝钉在床头的柱子上。李君虞按着肩上的伤口略微费力的翻身下床，抬起左手去取，发现是一封信，上书：“明日未时，崇敬寺相见”几个字，苍劲有力，应是高手所写。
李君虞见字，心下了然，正巧有家丁敲门禀报有人闯入之事，李君虞也只命他们不用再找，回去休息，倒是弄得家丁们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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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崇敬寺。
未时，李君虞独自来到他曾经寄居之所在。想起那时，他欲凭自己的真才实学谋得官职，却因处事不够圆滑而一再被杨炎打压，好不郁闷。但那时，小玉与他也是真心相待，两人虽然经常小打小闹，却也心意相通，好不幸福。他曾在这水边的竹屋里为小玉写过许多诗稿，每每想到小玉会捧着他的诗稿视如珍宝，他就会有强大的动力想要精进学识写出更完美的诗。如今他成了吏部侍郎，虽不愿效仿杨炎一手遮天，但也确是权势不小，锦衣豪宅样样不缺，才发现自己当年竟是在如此简陋之所过得逍遥。不住的感叹当日寄人篱下，毕竟，曾经沧海难为水。
脚步声传来，李君虞毫不惊讶的转身，果然看见昨日出现在大殿里的蒙面人。同样的装束，只是少了佩剑，目光柔和亦不似昨日凌厉。李君虞轻笑着上前相迎。
“怎么，故友相见，也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吗？难道是做了亏心事不成？”李君虞调笑，拱手微微见礼，好似真的与眼前之人十分熟稔。
蒙面人眼里似有笑意，自己解下面巾。面容一点一点随着他的动作露出。不是别人，正是本应在外浪迹天涯的纳兰东。
“君虞，好久不见。伤势如何？”刚毅的脸庞因微笑关切而显得柔和。李君虞亦笑着回应无碍，让着纳兰东进竹屋落座于小台右侧，自己则坐于正对门的主位，好像自己还是这竹屋的主人。
“纳兰兄，一别多年，不知近来如何？”李君虞客套的问着，并替纳兰东斟茶，心下暗衬，虽是一别多年，但却一直横亘在他和小玉之间，就像从未离开过。
“我只是凭着心性四处游历，谈不上好还是不好。倒是君虞如今官拜吏部侍郎，总算是守得云开，可喜可贺啊！”纳兰东一礼相贺。
“呵呵，纳兰兄客气了。”李君虞抬手回礼，“其实，我倒是对纳兰兄羡慕的紧啊。想君虞本是一介布衣，如今得陛下不弃委以重任，整日里公务缠身忙得焦头烂额，难得有空与家人相聚，这日子根本比不及纳兰兄你，虽为皇亲贵胄却不用为朝廷效力，闲云野鹤好不自在。”纳兰东但笑不语，端起茶杯轻啜。
“纳兰兄今日相邀，必是想与我商讨昨日皇上遇刺之事吧。”
“正是。君虞有所不知，昨日我刚到长安，便发现一人面容清秀但武功极高，腰间别着软剑毫不掩饰，直觉此人不是普通人。于是我一路跟踪他，发现此人易容术也是了得，先是打晕了出宫采买的宫女，换了衫混进宫去，又装扮成侍卫潜入李统领的队里。到了思政殿后，他又避过众人视线，进入殿内演了那一出。
“据我看，此人对自己的一身武艺十分自信，并且目标明确绝不多杀一人，多半是受他人之托前来刺杀皇上的。此人绝非泛泛之辈，若是江湖中人，应有些传闻。不知君虞可有耳闻？”
“原来如此，君虞倒是从未听说过。”李君虞又想到那枚玉牌和刺客见到纳兰东便立刻逃走的情形，开口试探：“不过说到武功高强，那刺客怎及纳兰兄你吖？不打便认输，可见纳兰兄，不仅仅是武功高强啊。”
“君虞说笑了，这件事我也是不明所以，也正想一探究竟呢。”纳兰东怎听不出李君虞是何意，倒也不恼，毕竟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反正他纳兰东问心无愧。
“此事我一定着人调查。”李君虞怀疑纳兰东听出了他的试探之意，故意避而不谈，边让着茶边道：“公事暂且不谈，我们兄弟多年未见，也该好好叙叙。纳兰兄这些年如此悠哉，怎舍得放弃外面的江山如画回来上都？”
“哪有什么舍不舍得，离开多年，为人子的也该回来尽尽孝道不是。”这理由应是令人信服的吧，纳兰东心想。他这次回来的理由，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更不足为他人道了。何况君虞心性多疑，此时仍在试探他的来意，又何必坦诚相告。只是有些失望和遗憾，往日的兄弟情份竟不值得信任。李君虞听他如是说，也着实挑不出什么刺儿。
“看来纳兰兄是要在长安久住了，那可要常来我府里与君虞小聚啊。”
“那是自然。”
举杯再饮，这次换纳兰东斟茶。李君虞心思一转，似又想起什么。
“纳兰兄，怎不见你问起小玉？”
纳兰东拿着茶壶的手微微一顿，又迅速恢复自然，。“小玉嫁给君虞，定是生活幸福，我这做兄长的也很放心，何须多问，问了倒像我不信任君虞一般。”
“哈哈，纳兰兄若真这么想，倒让君虞受宠若惊了，君虞本以为是纳兰兄已和小玉见过，才不问的。”李君虞自然不会放过纳兰东的小动作，他早已猜到昨晚闯入李府的就是纳兰东，又听家丁回报是在小玉房间发现的黑影，心里更不是滋味儿，这会儿便又情不自禁的含沙射影。纳兰东也知道李君虞的意思，当然不会戳破，只是喝茶。
“不如这样，过两日我请纳兰兄来我府里坐坐，顺便也能和小玉一叙，不知纳兰兄意下如何？”
“君虞一番美意，我本不该拒绝，只是这年关将近，想必君虞朝中府中都不得清闲吧。我刚回来，府中之事也想为我娘多分担些。等过了年，纳兰一定备厚礼登门拜会。”纳兰东双手行礼，“还望君虞见谅才是。”
“纳兰兄说哪里话，那就一言为定，到时君虞一定在家恭候。”
两人碰杯算是定下约定，纳兰东心里的石头却仍然悬着。纳兰东承认他推脱了李君虞的邀约，不是因为不愿见到小玉，只是，他必须先解决一些问题，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这问题是否真的存在，就更没必要告诉小玉了。可是若小玉从君虞口中得知他避而不见，会不会误会什么。
昨夜夜探李府，小玉的琴声告诉纳兰东，小玉并不快乐。那一曲霓裳羽衣曲让他心颤。当年，他本想以这一曲护她却险些害了她，突厥之事虽让两人坦诚心意但也不忍回顾。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他竟要以一换一，心被疼痛浸泡至麻木，昨夜一曲仿佛又将这痛加诸于他身上。
他本想，只要小玉能生活的幸福，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能为她承受遮挡，但似乎事与愿违。也许这一次他决定回来是对的。
纳兰东收敛心思与李君虞应对，而李君虞试探未果加之心内对纳兰东的芥蒂也是句句话中有话。两人叙至日暮西山，竹屋倒映于水面泛起褶皱。
从不知以茶会友，也是疲惫之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