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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第一章
      贞元元年腊月,唐德宗李适以万民之表率,亲祭灶神。
      这日,天朗气清。大殿前,灶神封嘴,灶神爷的塑像置于阶梯前。百官集聚,排于阶梯两侧。皇帝徒步登梯,入大殿点香祭拜,为天下百姓求得一年的衣食富足。皇帝赐钟馗像与百官,百官山呼万岁。所有程序按部就班,多年来千篇一律从无更改,就是即位仅五年的新帝也已习惯。
      思政殿内。
      皇帝正虔诚祈福,太监们躬身立于侧,随时等候差遣。新任吏部侍郎李君虞率禁卫军,奉命保护皇帝的安全。这是李君虞担任吏部侍郎以来第一回皇帝祭灶神,自是思虑周全,提心吊胆,丝毫不敢懈怠。
      想来,李君虞派出的探子并未回报异常情况,约是出不了什么乱子的。
      正当李君虞暗自思量时,一名侍卫前来禀报。
      “大人,殿后发现可疑人物,请大人示下。”此人跪得端正,语气铿锵,应是个训练有素的侍卫。然而,李君虞听了禀报,只是略微颔首。下一秒,禁卫军便将这侍卫团团包围。
      “大人?……”侍卫抬起头,竟是面容清秀,状似疑惑惶恐。皇帝此时也颇为惊讶,不解的看向李君虞。
      “皇上有所不知,我与守在殿后的李统领约定,若有可疑人物,必先擒之,再以信号通知。断不会遣人入殿禀报,惊扰圣驾,可见此人来历不明。”话毕,李君虞又转身冲那侍卫喝到,“你究竟是何人?还不速速从实招来!”
      这侍卫收起惊恐的表情,笑得奸邪讽刺,“不愧是当年的陇西才子,李益,你果然名不虚传哪。”
      语音未落,装扮成侍卫的刺客扬手除去身上的侍卫服饰,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剑,直刺向李君虞。此招突然且凶险,李君虞只堪堪抽出配剑抵挡,并趁空护着皇帝退至殿侧。
      “拿下他!”李君虞一声令下,禁卫军莫不听从,立刻与刺客厮杀起来。却不曾想,这刺客武功了得,区区几十招,所有禁卫军就已命丧其剑下。
      没有喘息,刺客便又举剑直逼皇帝和李君虞,脸上竟勾起似是已经行刺成功的得意笑容,仿佛完全未把李君虞放在眼里。可李君虞素来心高气傲,怎受得如此轻视,便提气飞身相迎。两剑相碰,剑声刺耳,剑花如雪。
      落地,转身。奈何这刺客快过李君虞一步,已握剑相向,李君虞险险躲避,却被刺中右肩,手因疼痛而失了力道,长剑落在地上,清脆的声音嘲笑着李君虞的失败和无能。
      李君虞暗叹,今日自己护驾不力,恐要变成千古罪人,甚至可能丧命于此,到也算以死谢罪了。没想到,这刺客只是轻哼一声,便转身刺向皇帝。这更让李君虞气愤不已。
      “李……李爱卿……”皇帝见状慌乱无措,竟是愣在原地不知道动作。李君虞勉强拿起落在地上的剑,却仍然来不及制止。
      眼看着软剑离皇帝越来越近,千钧一发间,有一人从天而降,踢开了刺客的软剑,又顺势在其胸膛猛踢一脚,稳稳站定。此人身着墨绿色长袍,腰间束紫色襟带,头戴纱冠,长发及背。虽然面戴黑巾不见其真容,但剑眉星目,单手握长剑,双臂抱于胸前,更显霸气逼人。
      那刺客猝不及防摔倒在地,咬牙切齿目露凶光地看向来人,却在看清之后露出无奈之意,不甘的迅速飞身而走。
      来人亦不明所以,正想追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住回身,看向仍在殿侧的皇帝和按着右肩的李君虞。
      此刻,皇帝渐渐回了神儿,李君虞见刺客落荒而逃松了口气,但心里也不是滋味儿。让自己险些丢了性命的刺客竟被此人轻而易举的赶跑,他堂堂吏部侍郎竟如此无用不堪,明知应当感激却止不住对自己的轻视。不平的抬头,四目相对。
      熟悉。李君虞疑惑。
      刚才只顾着与自己较劲,没发现此人的身形和眼神都让他觉得和记忆里的某个人极其相像。
      难道……?
      李君虞不可置信的盯着此人,刚欲开口,却被急忙赶来跪下谢罪的李统领和大队侍卫打断。
      “陛下!微臣听见殿内传来打斗之声却姗姗来迟,护驾不力,请皇上赐罪。”刚说完,余光瞥见坦然立于殿中的蒙面人,直觉此人虽非刺客但来路不明,说不定能查出刺客的线索,便想要将功补过,突然喝道,“来人,给我将此人拿下!”蒙面人看向这自以为是的蠢材,哪有兴致与他纠缠,面巾下勾起嘴角,旋身而出,失了踪影。李统领刚想带队去追,却被李君虞制止。李统领不解亦不愿放弃这立功的机会,却不得不从。
      李君虞向皇帝躬身行礼,“陛下,今日之事,微臣会吩咐下去不得泄露,还请陛下回宫休息,保重龙体。”
      “李爱卿护驾负伤,功不可没,朕定有赏赐。传太医,去李大人府上侯诊。”皇帝说完甩袖离去,太监们也鱼贯而出。李君虞不敢怠慢礼数,躬身谢恩,又吩咐李统领护送圣驾,等一行人离去,这事儿才算告一段落。
      李君虞一人留在殿中,想平复纷乱的思绪,却被一枚落在角落里的圆形令牌吸引了目光。李君虞扶着肩走到角落,缓缓俯身去捡,只见这令牌竟是由通体透亮的美玉所制,做工精致,上刻兰肃阁三字。
      “兰肃阁……”
      不自觉的握紧令牌,想着那熟悉的眼神和身形,李君虞确信,时隔五年,他终于回到上都了。
      纳兰东。
      ***************
      上都。大街。
      祭灶神的日子,大街上也是格外热闹,小摊子上卖着红烛、糖瓜和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小孩子手上拿着吃的玩儿的,奔跑嬉闹。
      纳兰东独自走在街上,看着此番景象,却顿觉孤独寂寞。这条街,他和小玉曾走了无数次,默默无言也有,边走边吵也有,无论怎样,那时小玉都在他身边。不知道那个卖玩偶的摊子还在不在,他还想,再看见小玉拿着玩偶笑的像个孩子的样子。或者,他是不是应该找匹马来再在这大街上狂奔一次,说不定还会遇见那个叉着腰骂他纨绔子弟的霍小玉。
      思及此,纳兰东情不自禁的笑了。可他不知,这笑,看起来是那么苦涩。回忆,是世界上最伤人的东西,它让你永远忘不了你失去的东西和失去时的痛。
      街尾,说书先生又开了张,座无虚席生意不错。故作神秘虚张声势的话语远远传来,只是这内容倒是头一回引得纳兰东放慢了脚步。
      “各位看官,今日我要说的,是上都流传许久的,紫钗记。别看各位对这故事耳熟能详,我敢担保,尔等定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惊堂木一敲,手捋长须,故事正式开始。
      “诸位须知,想当年,长安最红的不是别的,正是霍小玉,杜意浓和莫玥三名歌姬,人称长安三名花。三人之中,以霍小玉为花中之冠,这紫钗记说得便是霍小玉以紫钗为媒,嫁与陇西才子,现任吏部侍郎李君虞为妻的故事。”
      “谁要听这些啊!这不大家都知道吗?!”看客中有人起哄,说书先生倒是从容淡定。
      “看官稍安勿躁,且听我慢慢道来。话说,这霍小玉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她本是一介歌姬,却摇身一变成了洛阳郡主,只因其夺得当年的花魁。细细想来,这其中必有蹊跷,这小小的花魁怎么就能成为万人之上的郡主呢?据说,是因为霍小玉凭着如花美貌,巴结上了公主府的世子,纳兰东。纳兰东怜其身世,对其宠爱有加,欲娶为妾,随便寻了个由头给了她一个身份。这达官显贵们办事果然是只凭心意而无视常理……”
      无稽之谈。纳兰东无奈摇头,暗骂自己怎会一时兴起浪费时间听这些妄言谬论。要是以前,他定会不顾一切掀了这说书人的摊子,可如今他若真的这么做了,反而会把事情闹大了,对自己或是小玉都不好。
      举步离开,纳兰东就这么漫无目的的闲逛,似是消磨时间等着黑夜降临。其实这五年里,纳兰东行侠仗义,浪迹天涯,去过无数城镇,都毫无留恋。好像只有长安,能让他不愿走向城门。

      “少夫人,今儿这街上可真热闹。”
      说话的是李君虞府上的丫鬟,名唤溪儿,年方十四,她身后站着的,便是五年前嫁与李君虞的霍小玉。霍小玉虽已为人妇,但不愿梳妇人的发髻,梳妆打扮与五年前无异,倒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她也不愿再佩戴紫钗,说是这么珍贵的嫁妆想要好好珍藏,怕弄坏了去。李君虞向来顺着小玉的心意,便也由着她。
      得不到主子的回应,溪儿恋恋不舍的走回霍小玉身边,“少夫人,您平日足不出户,只有每年送灶的日子您才愿意出府走走,为什么还是这么闷闷不乐的呢?”
      “小丫头,你刚来长安不久,自是觉得新奇,我在长安住了那么多年,什么没见过。”
      “那您为什么只挑今日出府呢?溪儿还以为,少夫人特别喜欢今儿的集市呢。”
      刚被溪儿的天真惹出的一点好心情瞬间就烟消云散了。霍小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钟于今日,也许是想来看看,这一天会不会再有人骑着马在这街上狂奔,差点撞了人还理直气壮吧。
      “少夫人,那儿有说书的,咱们去看看吧。”溪儿似乎早已习惯了自家少夫人的沉默不语,又自顾自的东看看西逛逛。恍然间,她看见了说书摊旁边高大英俊的身影,可是这好看的身影看起来那么落寞,好奇心驱使着她想要看清他的脸。
      溪儿的话打断了霍小玉的回忆,霍小玉刚要抬头去看,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少夫人,少爷受了伤,太医正在府里为少爷诊治,老夫人让小的来请您回去呢。”
      霍小玉听了,自是担心,带着溪儿立刻往府里赶。溪儿心里却还有些留恋,走出几步又回头看向说书摊子,发现那抹身影不见了,只得失望的转回头,乖乖跟着主子回府。
      ***************
      上都。李府。
      太医院段太医正在为躺在床上的李君虞诊治,李老夫人坐在一侧,紧张的看着。
      “李大人,老夫已为您包扎好伤口。往后的一个月,这药须早晚各换一次,切忌让伤口碰水,也尽量避免使用右手,以免动作过大而使伤口裂开。”年过六旬的段太医放下写药方的笔,一本正经的叮嘱李君虞,又把药房递给站在身后的学徒,命他去抓药。
      “有劳段太医了。”李君虞仍忍着痛虚行一礼,李老夫人也起身表示感谢。
      “李大人,老夫人,客气了。李大人多保重,老夫告辞了。”说完又是一礼,才在家丁的陪同下转身出房。出门时遇见急忙赶回的霍小玉,相互见礼后上轿离去。
      霍小玉进了府便径直进了李君虞的房间,回来的一路上听府上家丁说了行刺的事儿,心里也担心的紧。进了屋,见李老夫人正担心的嗔怪李君虞,想来并无大碍,也算放了心。
      “母亲。”
      “老夫人。”小玉和溪儿向李老夫人行礼。
      “小玉回来了。快看看君虞吧,我先出去了。”老夫人起身,拭了拭眼眶,便带着溪儿出去了。霍小玉目送她们离开,才坐到床侧。
      “君虞,伤势如何?”霍小玉看着李君虞绕过胸膛包着右肩的纱布和渗出的丝丝血迹,心内多少有些难受,毕竟多年的情谊,即使不能真心相待,也有一家人的情分在。
      “无甚大碍,过不了多久就好了,别担心。”李君虞挤出笑容,要知道,小玉的关心对他可比拟世间珍宝。
      “我听说今日竟有两名刺客行刺皇上,其中一名还赶走了另一名,难道这一名不是刺客,而是侠义之士?”小玉不知实情,只是单纯猜想,可在李君虞心里早已认定那蒙面人就是纳兰东,所以小玉的话听着就像是在为纳兰东说话,心里又泛起酸。
      “刺客就是刺客,不管他们之前有何恩怨也改变不了他们行刺皇上的事实。你说他是侠义之士,我这伤便是你口中的侠义之士所赐!”
      看他言语激动,小玉想定是因为受了伤,就没有接话。李君虞宣泄了心情,才突然发现不该对小玉如此,又连声道歉。小玉也不放在心上。
      “我知你受了伤,心情不好,是我不该与你谈起此事。”小玉起身,“你好生歇着吧,我晚些再来看你。”
      “小玉,嘶——”李君虞见小玉要走,连忙抬手拉住小玉,却忘了肩上有伤。小玉本能的想要挣开又赶忙停止动作。这李君虞疼痛未过,竟笑了起来。
      “小玉,若我不受伤,你怎会不挣开我?”
      “你!……”
      听他这么说,小玉有些愧疚。她与他成亲以来一直相敬如宾,外人看来他二人郎才女貌鸾凤和鸣,可事实上徒有夫妻之名而已,只因小玉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便已两人实则同姓为由一直拒绝与君虞有夫妻之实。这件事李老夫人后来也是知道的,但见儿子心意坚决也只能顺了他的意,不计较当初两人设计她的事儿了。
      “你明知我俩同姓,又何苦……”
      “如果我俩不同姓,你就会真的与我一起?”李君虞咄咄逼人,倒让小玉有些不解,五年来,李君虞从未如此计较,她的心意,她一直以为他懂。
      李君虞放开小玉的手,移开目光,不再看小玉,“其实无论我俩是否同姓,无论你与纳兰东是否是兄妹,你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对吗?”
      听见那个名字的一刻,小玉感觉心被揪了一下。五年来,听见这三个字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不愿提,自然也不会有人故意在她面前提起。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渐渐习惯失去他,不能那样爱他,只能以兄妹之情相待的日子。她错了,思念,从未停止过。再听见这三个字,她甚至不知该作何反应?
      “纳兰……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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